第二十八章 早早
“家”对严清而言，是个概念很模糊的东西。尽管他那时候还没才上小学，语言表达能力还不够好，依然能隐隐感受到自己的家和别人的家是不同的。 他抱着自己的小熊玩具，懵懵懂懂地被爷爷抱到了到了车里。 小熊是爷爷奶奶去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小熊穿的衣服是奶奶亲手缝的。他走的时候，奶奶不仅认不出他的小熊，也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 爸爸说只是带他出去吃一顿大餐，吃完了就会把他送回爷爷奶奶那里。 严清把小熊放在自己座位旁边，邀请小熊和自己一起用餐。小熊不吃蛋糕，他就“好心”地帮小熊吃掉了那一块。 还剩下两块蛋糕，他要带回去给爷爷奶奶。可爸爸说他最好全部吃完，因为夏天蛋糕放久了容易变质，而且爷爷奶奶血糖高，要少吃甜食。 严清只能一个人把剩下的蛋糕吃掉，他既觉得满足，又觉得失落。爸爸带他离开餐厅的时候，他看到别的桌也有和他一样的小朋友和父母出来吃饭，他们聊得很开心，不像他爸爸只会一个劲儿地看手机，都不和他说话。 严清有点嫉妒地想，别的小朋友的蛋糕一定没有爸爸买给他的好吃，他们也没有小熊陪他们吃饭。 可爸爸是个撒谎精，就像小时候很多次答应来看他都没有来一样，爸爸根本没打算把他送回去。 严清紧紧地抱住小熊，仰着稚气的脸和父亲抗议道：“我不要进去，我要回爷爷奶奶家。” 爸爸去拉他的手臂，他觉得被扯痛了就张口咬住了爸爸的手指。 爸爸松手之后，又问他一遍进不进去。他摇摇头，还说要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但爸爸没等他说完，就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力道不大，但楼道里仍响起了脆生生的巴掌声。 年幼的严清还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地捂着自己被打红的脸颊，眼神发直地盯着自己发旧的运动鞋。 爸爸钳住他胳膊上的肉，一下子把他拉到了小房间里，理了理自己的袖口说：“你爷爷奶奶真是把你惯坏了。” 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如约而至，严清瘪着嘴巴喊：“爸爸……”大颗的眼泪和夏日的雨一样来得又快又急，他还没来得及哭出声，就又收到了一声恐吓，生生把呜咽憋了回去。 “闭嘴，不许哭！”爸爸冲他不耐烦地吼道。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重到严清觉得天花板都在晃动。他把脑袋埋在小熊的肚子上，咬紧了下唇，像被丢弃的猫狗一样小声地呜咽。泪水刚离开眼眶的时候很烫，但一会儿就被小熊身上的衣服给吸干了。奶奶说，他的小熊可以包容他所有的委屈和不开心，但这样的话，容纳这一切的小熊也该很难过吧。 严清拿衣服袖子胡乱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抱着小熊躺在床上说：“小熊不要伤心，乖。” 高楼的窗户隔不断楼下马路上的汽水马龙声，底下的路灯和不远处商贸大楼的LED灯的光线照了进来，这一切都是长期生活在农村的严清所陌生的。不够安静也不够黑暗，他睡不着，便开始絮絮叨叨地和小熊讲话。 他说他很聪明，早就知道爸爸在骗他，因为出去吃饭怎么还会把他的衣服也一起带走呢。他还说，自己想爷爷奶奶了，他不想待在这里。穿着花毛衣的小熊不会听到他的呓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把这些话说给谁听，反正不是给爸爸听的。 这会儿正值暑假，本该是严清找他的小伙伴们一起玩的好时光，现在到了城里，除了爸爸，他谁都不认识。爸爸说自己得上班，告诫他要听话之后，把他领到了隔壁家的门前。 父亲敲敲门，没等多久门开了，门后是一个和爸爸差不多年龄的男人。严清按照爸爸教的，礼貌地喊了一句“叔叔”。两个大人寒暄了一会儿，那个叔叔就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粉色的小拖鞋。 “真是麻烦你们家了。”父亲说。 叔叔摆摆手说：“我家孩子也是放暑假，一个人在家无聊，正好两家小朋友在一起玩嘛。高卓，来和小伙伴打招呼了。” 第一次和方高卓见面到底是怎样的，严清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到了陌生的环境之后，接连见到两个陌生人，严清的小脑袋瓜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唯一熟悉的爸爸也很快和叔叔一起上班去了，陌生的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哥哥。 方高卓今年10岁，快要上四年级的他在暑假临时接到一个小任务——看孩子。妈妈给他看过这个小朋友的照片，真的很小，长得瘦瘦的，他觉得自己肯定和这个“妹妹”玩不来。他是大孩子，和“小妹妹”怎么会有共同语言。 但好像哪里出了错。 方高卓拿手戳了戳“妹妹”软嘟嘟的脸颊，好呆，一动不动的。他虽然早就知道了“妹妹”的名字，但此刻他也想不到更好的话题去聊，于是问道：“欸，我叫方高卓，你呢？” “妹妹”捏紧了自己背带裤的带子，小声地说：“严清。” 好奇怪的音色，听起来有点像男孩子，方高卓追问：“青色的青吗？” 方高卓也不知道“妹妹”认不认字。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妹妹”还是很聪明的，“奶奶说我是在清早出生的，所以取了清这个字。” 方高卓托着腮，不明白这是什么奇怪的取名方式，“那你应该叫严早啊。” 严清说：“奶奶说我命里缺水，不过奶奶会叫我早早。” “还是早早这个名字比较可爱，那我以后都叫你早早咯。”方高卓点了点头，对这个小名很满意，“早早妹妹，你饿不饿？”妈妈买了很多零食来招待这个小朋友，有一部分还是拿方高卓的压岁钱买的。 严清委屈地看了方高卓一眼，说：“我是男孩子。” 男孩子？男孩子！方高卓没遇到过这么像“妹妹”的男孩子，他自己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严清的泪水吓得不知所措。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地说：“好嘛，知道你是男孩子了，不要哭了。早早弟弟，我给你拿吃的好不好？” 严清不理他，继续掉眼泪。 向来被人夸赞是乖孩子的方高卓，和弟弟第一次见面就把弟弟弄哭了。 此事一度成为方高卓最大的黑历史，方妈妈一旦提起，他就要拉着严清一起躲到卧室里头。方高卓和严清拉钩，说：“你也不许提，知道吗？” “好。”严清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