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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1

    程淞第一次听到邵权这个名字时,正在楼上的房间写奥数题。彼时不过是为了母亲能笑一笑。

    窗外的夏日午后弥漫着浓郁的蒸汽与阳光,院子里那一丛又一丛的花期只有四个月的无尽夏在春末便孕育了花蕾,只为了绽放出一整个无尽又慵懒的夏天。

    这是无数个夏日之一,本来应该是这样。

    直到他听到一声——邵权!

    按理说,他不是会对周围事物感到好奇的那类人,他现在有必须要做的事。也许是长久紧绷着神经令他厌烦,厌烦地像每一次背着所有人偷偷吸烟获得快感,不是吸烟让他获得快感,是背着所有人这件事本身让他获得快感。他随意抬起眼皮往下暼去,看到了几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孩子在院子里将一个孩子踢到角落殴打,揍得最凶的人嚣张地不断骂脏话,短发在夏日阳光下也黑地发亮,眼角眉梢的尖锐感非常咄咄逼人,他是领头的人,周围都叫那个领头的人——

    邵权。

    他那时当然不会想到后来他不止认识了领头的人,甚至包括那个被欺凌的人。

    邵瑞。

    不是在感慨,而是说这对极端的兄弟俩是他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2

    他被深夜持续不断的铃声吵醒。其实在铃声刚刚响起的时候便已经醒了,多年来积累的习惯成了久病不愈的陈疾。倒也不是睡不安稳。

    在他没有按照家里的路子从政起,他手机里的电话就少了一大半。

    带着不悦摸索着按了接听,耳边滋生细微的电磁声,在静谧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

    午夜打来的电话多半是急迫的,只要按下接听就应该会有人说话,可是他只等来长时间的沉默,又隐约掺杂了粗重的喘息。如果说是鬼,他从来不怕过鬼神一说。

    男人说。邵瑞自杀了。

    对话就此被掐断,伴随着大片大片的沉寂扑涌而来,那个低缓沉和的沙哑声音久违地落在耳膜上却带来一个坏消息。

    他从黑暗里睁开眼,屏幕刺眼的光亮是通话结束后回到的初始界面,时间显示凌晨三点一刻。

    3

    过往种种都被夜色里的月光映得一片清冷。他在出门前习惯性摸了一下藏在衣下的烟盒。

    去医院的路上得知人被救下来了,据说邵瑞的血流满了一整个浴缸,现在icu前还挤着密密麻麻的邵家人,邵家人看向他时不自然的目光都很赤裸裸,他无所谓这些目光,知道人还活着就放下心,一个人到走廊边角的吸烟区点了根烟。淡薄的烟雾模糊了医院的白炽灯,如果以这一幕当封面,这里面会有怎样的故事。

    医院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消毒水的味道萦绕鼻尖。路过的人总会无意识地注意这个人,因他本就是在哪里都会引人注目的那种人,有的人不是说他浑身行头有多昂贵就会引人注目,有的人就算一身地摊货也能让人觉得自己不配与他站在一起,哪怕是他雪白的袖口都随之带着简而有味的冷感。

    程淞就是这样的人。

    他穿着白衬衫背靠墙壁微驼着背垂眸吸烟,领口微敞露出骨感分明的锁骨,手机不断在震动却被他随手扔在椅子上不去管。也不是真的不管。

    直到一双黑色军靴映入眼帘,他从被打断的思绪回过神来抬起头,轻微细小的烟灰往地面落。

    黑色短袖衫的男人。可以看到臂膀上起伏的弧度。下半身套着军装裤,裤脚都被那双厚底军靴扎在里面,这双军靴的后跟布满钉子,喧嚣夺人。

    为什么不接,不敢吗。

    他愣了一瞬。

    光影勾勒出男人脸部的线条。

    已经很多年没见的邵权冷睨着他的模样也还是跟以前一样莫测难辨,自从他没有接受家里平步青云的后门非要一个人进缉毒队去云南身中四枪捣毁毒窝后,程淞就没有和他见过面了,组织上授予他“缉毒英雄”荣立一等功,都说三等功站着领、二等功跪着领,一等功躺着领,邵权能拿这个一等功并且丝毫没有水分恰恰证明了他能力过人,活得跟以前一样风生水起。

    只是程淞掐了烟,目光交接那一瞬间后都没再正眼瞧他,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拒绝和男人交流。

    你不该管。

    成功听到一声冷笑。 笑的时候嘴角满溢嚣张的感觉。

    是要真的死了人,你这张死人脸才会有变化吗。

    他不想理,进行口舌之争始终是无畏的行为。

    他想,拿了一等功的邵权还是只会说鸟语。

    空间默然,对这次意料之外的重逢,他显得太过冷静。

    于是使邵权想到了那年高中,他因为邵瑞去找程淞的那天。

    那天他低下头,才看见自己因为跑步而踩到水坑将泥溅在鞋和小腿袜上,裸露着星星点点的不堪。他感到脚心冰凉冰凉的。后来程淞倒回来,手指扶上他的脸侧。这是针锋相对这么久后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他没动作,只垂着眼看自己掌心沾的绿色泛白的木头渣子,碎,细小,扎得很,总也拍不净,也是跑来时不小心落在手心的,一直不知为什么被他握着,一直握着,到程淞面前时握的尤其用力,邵权知道有血渗下来。

    穿着白衬衫干干净净的程淞忽然笑起来,很快又敛下去,阳光照耀下他的眸色显得极浅,一直都是不好接近的形象。扶在脸上的手指滑下去抚上邵权的后颈,好像在安慰一只猫或狗。邵权想把头甩开,但他收紧虎口钳着他的后颈,也像钳着一只猫或狗,拎起来看他的眼睛。他感觉他用那样的ロ气对他讲话,好像也是对着一只闹脾气的小型动物,拿出了耐心,但也只够那么一点。

    他的声音像山巅的雪。

    你告诉他,认真就到头了。

    4

    回归现实。

    又是一连串脚步声,他猜到了会是谁,默默站直了身体,紧接着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被打偏过去之前他只来得及看见邵权那一瞬间错愕的神情和惯常紧绷的下颌。

    4

    打他的人是他爹。亲爹。

    5

    自从拒绝程副主席的路子当了燕大教授打定了主意教一辈子书起,程副主席就对他很不满意。当然这种不满意并没有过于明显,因为在程副主席看来教授毕竟还是体制内,路没有堵死,他甚至寄望于时机到了就让他成为系主任,再从学界转到政界,只要不犯事一步一步提拔到厅级干部还是绰绰有余的。

    程副主席想得挺美,可是他不会想到他这个儿子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一直待在燕大。

    邵家和程家的老爷子都是开国元勋,他们的儿子也都是封疆大吏,每一任封疆大吏几乎都会上调至中央,一朝天子一朝臣,程副主席现在就住在北京,程淞没跟着去,而当年程副主席开的疆拓的土就在燕城。他曾经是燕城省委书记, 这里留着许多他的故朋门生,一竿子下去打倒的干部一大半和程副书记有过关系。

    按理说有这样的家庭背景,程淞那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但凡程淞想从政,那必然是一条星光大道且畅通无阻,甚至比起其他太子党,在旁人看来他真的优秀太多。

    但是他没有。

    6

    他被程副书记领着亲自给邵家几个人赔礼道歉,同样位高权重的邵权他爸沉着地让秘书递来一个有关程淞再也不见邵瑞的保证书,他眼皮都没抬刷刷两下给签了,这事才算了了。

    程家少爷和邵家那个私生子之间究竟有什么,零零散散的说法什么都有,这导致圈里有一段时间谈到程淞后面偶尔都会带一个邵瑞的名字。

    刘秘书跟在冷着脸的程副书记后面不断冒着虚汗,对于这些秘密不敢多窥探,只觉得自己从没见过书记这般怒火冲天,每一次怒火冲天的原因十有八九会有程家现在这位大少爷的影子。

    他想起那个脸上留着巴掌印也没有破坏眉眼间漠然的男人。在男人还是少年开始刘秘书就从来没有猜透过他的想法,你只是潜意识知道这个人离你很远,他在想什么你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他好像都能猜到,但是他不在乎。

    7

    程淞一个人站在医院住院部的楼下拿着手机开导航,此时天边已经升起朝阳的云彩,他垂眸凝视了片刻池塘里倒映着世界颠倒后水中的一棵树。

    在他打算抽烟时,一只狸花小猫不知打哪冒出来摇晃着尾巴尖绕到他脚边喵了一声,他手夹着烟倒是没有动,垂眸看它,小猫可能是第一次见有人抵挡住它的卖萌攻击,于是感到不可思议,呲牙咧嘴了几秒再接再厉地蹭了蹭他的裤脚又喵了一声。

    斑驳的叶影洒落,无声的寂静被小猫的哼叫惊扰,简简单单的树,平平淡淡的日出,随即伴着清风,没有晴天霹雳,没有浓墨重彩,只有光和影,小猫和白衣服男人。

    朦胧的淡金色渡在被风吹动的小猫的毛发上,也渡上了垂着眸看它的男人被风吹开的一抹浅笑,吹散了浓稠的冷冽。

    他们尽数落在一个人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