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家人（下）
8月底，正式开学的前两天。 夏江一整个上午都用来陪秋渚跑学校，在教委办公室大楼跑上跑下，忙活了一上午，这会儿他正站在门外的走廊外等候着，昔日里喧闹的校园此时却没有一丝声响，耳机里播放的音乐震耳欲聋。 秋渚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就算是暑气正盛的8月底也能摸出手里这叠刚打印出来的A4纸还微微发烫。算上手里的这一份，这入学的手续就算是都办好了，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从今天起秋渚就和夏江一样就都是二中的高三学生，接下来就只等着开学了。 怕秋渚在开学后再慢慢熟悉环境太不方便，夏江兴致勃勃的带秋渚在学校内四处转了转，走在有树荫的小路上提前熟悉一下环境，哪里是教学楼，哪里是实验楼，那里是小卖部，都一一为他介绍清楚。 临近中午时分，夏江把秋渚带到校外一家小吃店里。 这家不起眼的小店是夏江平时常来光顾的一家小馆子，狭窄的店面里摆着几张低矮油腻的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瓶醋和一盒辣椒，老板娘站在门旁的炉灶上招呼客人，整间店就她一个人，看到夏江这个老熟客便笑着跟他打招呼：“还有两天才开学今天就回学校啦。” “是啊，陪我哥来办点事情。” “你哥？原来你还有哥，”正在舀调料的老板娘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给凉面打好佐料后看向秋渚，“都是同一个学校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肚子饿了，先吃面，吃面。” 两碗凉面端上桌，夏江取来两双卫生筷，递一双给秋渚。 秋渚尝了几口，金黄的凉面根根劲道弹牙，黄瓜丝清凉微甜，油泼辣子辣得够味，加上独家秘制的酱汁，鲜辣浓郁的滋味让人欲罢不能，就这几口，但秋渚被眼前这碗凉面彻底臣服了。 “怎么样，好吃吧？” “不错，好久没吃到过这么正宗的口味了。” 回到家。 夏江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吹空调，沉浸在呼呼吹出的凉风里，面前的桌子上是两片被啃得干干净净的西瓜皮。 夏江等休息够了才懒洋洋的站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把离吃完还差两口的冰淇淋盒子扔给盯着看了足有十分钟的毛毛，傻家伙一叼到盒子就跑远了，生怕有谁跟它抢似的，趴在自己的狗垫子上，用两只爪子按着盒子，舔得头也舍不得抬一下。 秋渚则睡在沙发另一头，肚子上盖着一张薄毯，空调微微作响，风口的小白绳飘啊飘。 忙完了该忙的，人总是容易一下子就软下来。 刚才回到家以后，也不记得是谁先起的头，两兄弟就这样谈到了那个话题。 他们现在年纪也都不小了，都猜得出来昨天上午碰到的那件事是个什么情况，她以为我们只是去超市，没想到我们会逛到步行街那边那条路，所以才敢在那个时候和他挽着手出现在那家店。 大道理大家都懂，可是这件事实在是出现得太突然了，到现在为止两个人都还有点懵，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虽然才刚离婚，但是和老爸感情破裂以后都分居这么些年了，两兄弟或多或少都有过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实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时还是感到有些别扭，好像自己的过去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背叛，但是又好像背叛者其实是他们自己。总之心里乱糟糟的，更想不通老妈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尤其是夏江，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人都能看走眼，真想骂自己迟钝的程度和眼瞎毫无二致了。 哥，这事我们该问吗，这事我们可以问吗，有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但夏江还是问不出口，既然这样，就暂时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秋渚也不置可否，聊了几句之后就躺沙发上睡闭目养神去了，呼呼的吹着空调凉风。 两人就这样沉默，各躺沙发一边，各玩各的。 夏江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哥，明天有空就一起去看看外婆吧。” 经夏江这么一提，秋渚才想起自己已经有整整6年没有去看过外婆了，过去的那6年，陪伴他的只有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小阁楼，他听到以后愣了一下，才回答说“好”，想趁着暑假最后这两天，多弥补一些错过的遗憾。 夏江拨通了外婆的手机号码，电话接通了很久才有人接听，那边一按下接听键夏江就对着听筒大声喊：“外婆，我和我哥，我们明天，去看你们！”夏江把一句话拆开说，并且用最大的音量大喊。 第一句话结束，电话那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外婆熟悉的笑声，连说了好几个好好好，小秋回来了呀，外婆等着你们，后面则是一串慈祥地笑声。 挂上电话，夏江向秋渚解释说：“外婆前几年病过一场，病好了之后听力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有时候打电话就得这么吼着，老人家总是说，年纪大了不想装助听器。” 秋渚皱眉不语。 男生凑在一起总是少不了游戏，两兄弟拿出手机玩起了游戏。 不知不觉，几盘厮杀之后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小区外的路也灯次第亮起，楼下炒菜的香味从飘上来，夏江闻到饭菜香一摸咕咕叫的肚子才感觉饿了。 原来是晚饭时间到了。 “不想再在外面吃了，昨天买了不少菜，我们来做饭吧。”夏江自告奋勇要亲自下厨，但是“露一手”的豪言壮志说出口还不到10分钟，厨房里便飘来了呛人的焦糊味。 “算了，还是换我来吧。” 秋渚手指一滑迅速卸掉手机最下端的一个紫色APP，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挽起袖子，走进厨房接过夏江手里还冒着黑烟的炒菜锅。 刷锅，洗菜，切菜，下锅，一系列熟练的动作后，喷香四溢红烧鸡翅和韭菜炒鸡蛋就做好了。 “我还以为你挺会做菜的呢。”秋渚将饭菜端到饭桌上，揶揄道。 没皮没脸的夏江像没听到似的夹起一块大鸡翅，心满意足的咬下一口才慢慢回答：“老妈经常出差不在家，一个人不是煮面不是最省事吗。不过，看不出来你做饭还挺拿手的。” 红烧鸡翅的火候掌握得刚好，撕开裹满了红烧酱汁酥香的外衣，里面的鸡肉还嫩滑着，韭菜炒鸡蛋，鸡蛋金黄，韭菜爽嫩，没一会功夫夏江就扒完了碗里的大半碗米饭，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没什么，在国外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家，被逼着自学学会的。” “老爸经常不在家的吗？” 秋渚没有回答，扒干净了自己碗里最后几口饭后便站起身，把碗放到洗碗池里，“以后有机会再跟你慢慢说吧。记得洗碗。”说完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夏江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不悦，还特意把房间门关上，秋渚虽然不怎么爱搭理人，但对自己很少会用这样的态度，刚才的他活像一只扎人的刺猬，谁都不让靠近。夏江知道，刺猬或许看起来很凶，但是他知道那只是在默默守护自己的领域，保护自己罢了。夏江只扒饭不说话，看来近期都不敢再触碰这个话题了。这两天两人好不容易才跨越障碍慢慢摸索出了新的相处方式，气氛本来挺好，突然触了这霉头让他有些郁闷。 夏江扒干净了他碗里的最后两口饭，小腿突然感觉到一阵毛茸茸的触感，低头一看原来是毛毛把雪糕盒刁了回来，此时正歪着头，一脸期待的望着夏江。 夏江无奈的笑笑，动物就是单纯，没有人那么多七情六欲，也就没那么多烦心事，半盒雪糕都能高兴成这样。 秋渚躺在自己的床上，努力不去想夏江刚才无意间触碰到的事，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在街上看到的那件事上，心情一样有些复杂。他们都不反对妈妈再找一个伴儿，甚至鼓励她重新开始一段心生活，只要老妈开心，无论她选择了什么样的人一起过下半辈子我们都没意见。 只不过，他打心底里不希望自己又被隐瞒，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摊到明面上来好好说，难道还在把我们当做是不懂事的小孩吗。 秋渚心烦意乱，将脑袋埋在枕头里，索性不去再想。 下午六七点的时候，赤红的太阳已靠近地平线，西边的天空一片绯红的落霞，赤焰一样的红霞里渗入了些许金，夕阳灿烂如锦。 慢慢的，太阳彻底沉到地平线的另一边去了，光线晦暗起来，使人看不清远景，气温也慢慢降了下来，暑气稍减。白天被炙烤了一天，到了晚上，公园、广场、河边……都是趁着这个时候出来纳凉的人。 “我要带毛毛去散步了，你也一起去吗？”夏江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在秋渚门房小声问，虽然秋渚是小心眼了，会为了一句无心的话就生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是不管怎么说，祸确实是自己闯的，还是让我先来打破这个尴尬吧，因为他实在太害怕有什么东西又来偷走他所珍视的失而复得之物。 半分钟后，秋渚房间的门打开了。 “看来房间隔音效果还挺好的哈。”夏江尴尬的笑笑。 傍晚。 秋渚和牵着毛毛的夏江也来到江边的公园路散步，前段时间比较忙都没什么时间带它出来透透气，中间有几天比较忙还寄养在一楼的李奶奶家。李奶奶也喜欢动物，退了休之后就在家里养了几只小宠物，对住在楼上毛毛更是就像对亲孙子似的，经常拿好吃的供着。 可能是在家憋坏了，笨狗一来到开阔的草地就兴奋坏了，夏江差点连拽都拽不住它。 虽然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伏天，但这几天白天还是很热，老人们坐在公园的大树底下手里的挥着扇子聊聊家常，打打牌，年轻人在篮球场上打三人篮球，有穿着校服的年轻人在路边大声说笑，情侣在花草树木的掩映下低头细语。 两个人一狗走在路上，偶尔遇到出来纳凉的老街坊领居，都少不了要叨念一句：“小秋回来了。”还有上了年纪的熟人还会补上那么一句，“哎哟，夏家的两兄弟都长这么大了啊。”两人听到也是笑笑，应答几句作为回应。 可不是吗，从上次见面到现在，这一晃6年就过去了。 从热闹的公园小路慢慢走到公园湖边的林荫小道，路上的行人慢慢变少了，周边也慢慢安静下来，毛毛也不再像刚出门时那样兴奋，现在换秋渚牵着牵引绳，毛毛乖乖的走在两人前面，中间也没怎么说话，两人一狗就这样慢慢向前走。 虽然同样是不说话，但是现在已经不会像秋渚刚回家那段时间那样冷场了，毕竟有了双胞胎这层关系，就算是多年未没见面，但这几天的朝夕相处下来，他们都再一次接纳了对方。 林荫道两旁栽种了两排桂花树，现在这个时节桂花的花苞已开始成形，有几朵心急的已经悄悄开放，让似有似无的暗香在小路上空飘荡。 现在天黑得比前两个月早了，7点半就黑得看不清脚下的路了，只能从这里转回头回家。 传闻中的高三近在眼前，一想到在未来好长一段时间里，能睡懒觉的机会所剩无几，剩下的日子只由数也数不清的试卷、分数、考试、排名瓜分殆尽，夏江就觉得烦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回到小区门口，夏江俯下身来，语重心长的对毛毛说道：“俗话说得好，养狗千日，用狗一时，毛毛，你去帮我念高三吧”。毛毛望着眼前的主人，不明白一脸纯良的他在嘀咕什么，乌黑的眼睛里只写着天真无邪四个大字。 回到家。 看着身旁的心情正好的夏江，秋渚本想跟他说自己在纽约的遭遇，酝酿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也许以后会遇上一个更合适的机会吧，他这样想。 夏江去上厕所，手机就放在茶几上，秋渚用眼角看了几眼，用得很久了，手机的四个角都有不同程度的磕碰，不知道那里面藏着他的什么秘密。 手机铃声响起来，犹豫要不要接时那边已经挂了，秋渚拿起夏江的手机，看到提示有未接电话，来电显示为：大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