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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派出所时,方青宜的鼻血已经止住了。 陆临野那一拳头打得着实发狠,他鼻梁淤青了大片,令他俊美的面庞,平白多出一丝被凌虐的脆弱感。 派出所的值班民警把情况大致了解一番——陆临野和胖子店员在这家便利店打工,胖子店员指认陆临野盗窃便利店的香烟和现金,塞进他同学刘禾的书包。三个后脚入店的同学与陆临野同校,也声称目睹陆临野的偷窃行为。 陆临野烦躁地盯牢地面。 他不怕被黄东阳搞,但他非常不愿意自己窘迫的状况,被方青宜撞见。 方青宜会怎么看待自己,也把自己看成小偷吗? “陆临野,”民警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目光从档案资料扫过,顿了顿,“……我需要通知你妈过来。” “我没偷东西。” “等你妈来了再说,”民警没理会他的话,确认了一遍手机号,“这个号没错吧!” “我没偷东西!”陆临野猛地提高音量,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不准给我妈打电话!” 民警被他一吼,提起听筒的手悬在空中。 档案里,陆临野的父亲一栏,显示正在服刑,服刑原因是……故意杀人。 民警脸色微变,正要说话,一本律师执业证轻轻放到桌上。 “我给他负责,不用给他监护人打电话。” 方青宜鼻子还疼着,说话有些含混,拖拽一丝发软的尾音。 民警打开证件,对了一下照片:“律师?” 方青宜点头。 其他几个学生一听他是律师,顿时鸦雀无声。黄东阳下意识与胖子店员交换了眼神。 方青宜看在眼里,走过去问胖子店员:“你确实看到陆临野把烟和现金都塞进他同学的书包了,对吗?” “……对。” 方青宜又问黄东阳和两个跟班:“你们也确实看到了?” 后头的小混混没吭声,黄东阳梗着脖子说:“老子看得一清二楚!” 方青宜转向刘禾:“你协助陆临野偷东西了?” 刘禾嘴唇苍白,瑟瑟抖着没说话。 他妈妈听到消息,从店里焦急赶来,身上还穿着花店的围裙。见刘禾不答,她小声催促:“禾禾,你别怕,说实话。” “我、没有,”刘禾又快哭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书包里有那么多钱。” 方青宜沉默几秒,扫了眼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陆临野。陆临野头发很乱,制服纽扣被扯松,脸庞、脖子都挂了彩。方青宜再次想到少年时,在学校被针对孤立,却始终桀骜难驯的闻驭。 他收拢心神,与陆临野直直对视。陆临野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方青宜幅度很轻地摇摇头,没等他出声,把脸转向店长:“店长,便利店的监控一直坏的吗?” “昨天还是好好的呀,”店长不解地说,“不知道怎么今天就坏了,要是有监控头,就能知道到底什么情况了。” 方青宜“嗯”了声,重新看向胖子店员:“你是成年人,你知不知道,一个成年人对他人,尤其是对未成年人栽赃,是触犯刑法的?如罪名成立,你会坐牢。” 胖子吓得结巴起来:“我、我没栽赃。” “你们也是,”方青宜又看向那三个混混,“虽然你们是未成年人,但如果栽赃成立,依然不能免除刑事处罚,”他顿了顿,“你们都满十六岁了吧,超过十六岁,应负完全刑事责任。” 这次,就连黄东阳也没吱声了。 “虽然监控头没拍到,但若是陆临野偷的,钱和烟上,一定会有他的指纹。”方青宜接着说,“警察只要查一查,钱和烟上留有哪些指纹,把上面的指纹与你们逐一比对,事实就会很清楚。” 民警喝了口茶水,顺方青宜的话说:“没错,你们所有人,待会都跟我去录指纹取证。” 胖子店员瞬间崩溃了。 “我错了!陆临野他没偷东西,是那几个学生给我一千块钱,让我指认陆临野偷东西!我错了!我不要钱了!别抓我坐牢!” 胖子店员不打自招,竹筒倒绿豆,一股脑儿交代了全过程。原来刘禾书包里的烟和现金,是黄东阳一伙从便利店提前拿走,趁刘禾放学之前,偷偷塞进他书包的。然后他们尾随其后,等刘禾和陆临野进便利店,便勾结店员,栽赃陆临野偷东西。 除了胖子店员,其他都是未成年人,便利店的资产也没有损失,店长没有过多追究。民警对几人进行了严厉训诫,打发一群小屁孩离开了派出所。 风波结束,夜色已经很深了。 方青宜站在陆临野面前:“走不走?” 陆临野岔开两条长腿,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眼睛垂着,没有动弹。 方青宜语气轻了轻:“起来吧,我送你回家。” 陆临野想冲方青宜说,他才不用方青宜送,可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僵硬地起身,随方青宜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一到户外,房子里的暖意消散殆尽,寒风刺骨地迎面刮来。 派出所门口没有停车位,方青宜把车停到了几百米外的一条街道边。寒风凛冽,方青宜冻得打哆嗦,不由加快脚下的步伐。 陆临野默默跟在后头,发现方青宜只穿着一件很薄的高领针织衫。他来得急,连大衣都忘了拿,捂住流血的鼻子,就跟着陆临野进了派出所。 光线微弱的路灯下,方青宜单薄的身形一览无余。修长肩胛骨隔着布料,如同一对蝶翅,在夜色里细细颤动。陆临野眸里的暗光晃了晃,听见自己说:“方青宜,你冷吗?” 方青宜没回头,抱着双臂,脚步很快地往前走:“当然冷,走快点。” 陆临野没再出声,只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等两人坐进车里,方青宜启动车,第一件事就是打足暖气。 他手指冻得发僵,过了好阵子才缓和过来。 不知是否因为疼痛,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受伤的淤青格外醒目。 陆临野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注意到车里的一个玩偶摆件。玩偶大概八九厘米高,撅起小嘴,模样滑稽可爱,像小女生喜欢的东西,跟方青宜的气质很不搭界。 他盯住玩偶,突然问:“疼不疼?” 方青宜打方向盘的手一顿,淡淡说:“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陆临野心想。 他有种很不自在、难以形容的难受——他恨透了方青宜,就是方青宜,导致他爸爸走极端,捅死伤害他姐姐的嫌疑人,成为杀人犯。但是,当看到自己失手在那张脸上留下伤痕,他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