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肉屋 - 耽美小说 - 我恨人渣受在线阅读 - 第三十章 他们的身世(2)

第三十章 他们的身世(2)

    雷音寺内有千百金色灯笼,在漫漫长廊上高挂一路如天桥,看不见尽头,引导来者,魂归虚无,走向漆黑深渊。

    长廊壁画上,两侧神佛恶鬼由开始一团混沌相融的黑雾,逐渐分裂化形。金色极乐的净土上是不断恩赐凡人的仙者,另一侧则是黑红青蓝的恶鬼们,咆哮挣扎着在狱火中将凡人吞吃入腹,仙者们身旁的白鹤云莲纷纷润泽世间,化雨疗愈伤痛悲苦的人们,而地狱里的猛虎恶犬也纷纷激烈地怒吼天地扰乱人间,一时间,双方你争我夺,生灵涂炭,人间凄惨。

    走到这里,两边墙壁上各出现了一个人物,一个戴着花冠,华服金饰,踩云而落,焕发绚丽神光,神情威严,美艳绝伦,两旁童子皆娴静,垂闭双眸,身后是一整排大罗神仙。另一个则浑身浴血,红火围绕,张嘴露出犬牙威慑,一只手以指甲贯穿丑陋小妖的脖颈,另一只抓着一颗凡人的头颅,坐在白骨堆之上,身后一众跪地臣服,面目狰狞的妖物。

    雀在中间,终于看见了尽头的大门。老妪的话萦绕耳边。

    “仙人本不意于打破三界轮回,生死本应自有定数,不能多做干扰,奈何恶者猖狂,仙人们便赐予凡人以巫血。后有武者愿以己身性命换众生安宁,得契血之力量,屡屡斩破地狱里爬出来的一大群恶妖,直至人间太平。然寿命有限,轮回循环,凡人的七情六欲,孽根未断,契血结成的仪式里竟生出想要贪婪永生,化神成仙的魔血。”

    讲到这里,老妪愤恨地狠狠睁开双眼,瞪向雀:“而你,竟然和魔血之人相结合,想要救那人,实在是罪大恶极!”

    烛火照出的黑影微微摇晃,雀一动不动,低头接受这份怒火。

    “魔血很快吞噬契血,当初仙人恩赐凡人,被用来开拓天地的一百零八至宝也被一一夺去,轮回圣书,白鳞神鞭,棘刺玉棍,银蛇铁绳……还有最关键的琥珀金胎。”

    雀望向台上的晶莹剔透如同玉石的琥珀。

    “没错,就是你的孩子。魔血很快发现了至宝的妙用,换体移魂,只要在濒死时候将魂魄转移入胚胎诞生的孩子体内,便能不断永生,而胚胎也会因达成任务而重新化作琥珀至宝,落入凡间。本应是为了保护凡人血脉而生的胚胎,到头来变成了无尽噩梦的开端。第一代获得魔血的魔教教主,依靠着这份力量不断躲过三界轮回,冥岸去了无数次,没有喝过一口孟婆汤,安然无恙,壮大力量。如今这枚胚胎已是遭外界虎视眈眈,个个眼馋流着口水想要赶紧吞吐腹中。”

    说着,老妪起身,将袖内一把折扇递给他,道:“你一定好奇,为什么此地如此安宁,不受侵扰。不过在此之前老身必须自我介绍一番,因为今后老身将会常伴大侠左右,看管这枚混血而生的琥珀胚胎。”

    “国师大巫女,鸳鸯先生,是夜莺殿下领我来的,她跟我提起了您,刚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罢了,马上要落雪了,你让他们别跪着了,进来吧,跪着也不能把另一枚胚胎还回来。顺便你去书塔一趟。”

    雀犹豫着不肯走。

    “你放心吧,以你的双眸,应该能看见这里的天罩吧。”

    “……”

    “魔教绝对找不到这个地方。”

    “……”

    “你若不听话,这枚胚胎,老身现在也可以断了灵力。”

    雀转身离开。屋外听着的夜莺和玄鹦也都跟着入屋接受教诲,夜莺唤了一声恩师,玄鹦则抱拳提问:“恕鄙人粗人一个,眼光短浅,但这胚胎既然是大祸患灾物,为何不销毁于世,以免混血生变?”

    “夜莺,你说呢?”

    受到师父的点名,夜莺满头大汗,思索再三:“或许,恩师是想掌控在手中,以免胚胎再次落入凡间不知何处……”

    鸳鸯背着手,微微点头:“也有这层意思,但更多的是千百年来的天地终于起了变数,老身曾以寿命为代价,占卜过这枚胚胎的未来……”

    见鸳鸯不语,玄鹦急得直问是什么。

    夜莺连忙阻止:“若是说出口,师父便是泄露天机,到时便不只是折寿这般简单了……”

    那边言语间,雀已经入了书塔,穿过重重壁画,在神佛恶鬼的双眼底下走到了门前,两边的巨大画像在门的位置各伸出双手,铁质的大门中央是扇形的缺口,雀将扇子打开,铁质折扇面上是凹凹凸凸的图案,俨然是两只手交缠纠纷,勾连黏接,无法分开的图案,花与火你我不分,似是亲密似是相抗。

    折扇放上去,神仙恶鬼的手便完整了,大门松动出一条门缝,折扇便落入雀的手中。

    推开一看,向上看不见尽头的书塔放满了古籍,拿起手边的一本,雀便知晓了鸳鸯先生的意思,那是一本关于剑法的书籍。

    雀出发来雷音寺时是飞花凋零,叶黄枯萎的时节,到的时候已是灰天寒雪。平常用膳的时候,寺庙里的和尚会将饭食递到雀的房间,玄鹦早晨在外练武,看见那饭食原封不动地被端出来,不由得担心,守着书塔门口想看那人什么时候出来,夜莺被小和尚喊过来的时候,看见玄鹦对着铁门拳打脚踢,气愤无比。

    “他已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了!”

    夜莺听闻,大惊失色,连忙请教鸳鸯先生,老妪拿了面镜子给她。夜莺端着镜子和玄鹦呆立在门口,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见铁门缓缓打开,清瘦的男子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扶着门出来,双眸模糊失神,眼看要摔倒,玄鹦赶紧扶住。

    “……”

    雀摔倒在玄鹦的怀里,玄鹦结实的臂膀,温暖的身躯,顿时让雀皱紧眉头,眯起眼睛。

    “鹰……”

    听到这个名字,夜莺仔细回想,似乎在哪听过,玄鹦则绷紧了肌肉神经,差点把雀细得不像话的手腕捏碎。

    “初次入读那些圣书的人是会出不来的,严重的话会生出执念,此生都不能走出幻境。”

    夜莺将镜子端到雀的面前,一张苍白无血色的漂亮脸蛋,悲惨可怜的模样倒映在其中。

    雀一眨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群坐地吟诵的和尚之中,南无阿弥陀佛的低吟回荡在漆黑的四周。再一眨眼,脚下是黄泉旁的泥土,一个佝偻着背的婆婆端起一碗汤给他,他挥开碗,汤水洒了一地,他拼命扭头奔跑,河边飘来无数盏河灯,有一盏灯是红色的,俨然快要熄灭烛火,他鬼使神差地踏水而入,捞起河灯,想要维护这盏烛火,全身湿透,好像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岸边忽然站着一个男人。

    是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鲜红的,燃烧着的男人。

    男人大笑着,在吟诵声里被红火烧尽,幻化成灰。

    他听到有人大喊:“不要——”

    忽然便看见了面前的镜子,镜子里的男人猛地吐出一口血,喉咙沙哑。

    被吓到的夜莺小心翼翼地问:“大侠,这是祛魔幻镜,你在镜子里看见了什么景象,喊得如此激动……”

    玄鹦则担忧无比:“他吐了血!”

    “没关系那是毒血,吐了就好了。”夜莺将镜子放到一旁,“今后若是有走火入魔的时刻,只要照照镜子,看到心魔,吐出毒血,便能继续修行下去。现在你三天三夜没有进食睡觉了吧。”

    吃过饭后,玄鹦担忧地继续留在书塔陪雀,只要到了休息时间或是饭点就出声提醒,其他时候要么在塔外练剑,要么写信与皇朝联络,雀日夜泡在书塔里,不见天日,明明也有吃饭休息,但就是眼看着日渐消瘦人憔悴,他便以剑术练习为由,将雀拉出塔外,不动手不知道,一动手吓一跳。

    雀的实力本就只是与他打个平手,但不知是不是读了书塔的武功秘籍的原因,内功心法居然大有长进,但身手还是跟不上,雀也自觉醒悟,提出和玄鹦每日来修炼一番。此时的玄鹦还不知日后对此有多苦恼,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谁知交手不出一个月,雀便实力大增,玄鹦抵抗不住,屡屡败下阵来。

    玄鹦想大概是书塔起了作用,便提出也读读看,进去便看见书塔中央摆放着整齐的书山,两旁底层的书架空了大半。

    问其为何这样摆放,雀说中央这些是这一个月读过的。

    “读过的?这么多?你都记得?”

    “嗯。”

    “你看了多少遍?”

    雀很奇怪,微微疑惑地歪头:“一遍,不都是这样么?”

    “不不不,虽然在下愚钝,但也好歹知道,书光是看一遍是无法记住的!”

    “……但是我从小看书都只能看一眼,不然会被……训斥……”雀皱眉,似乎是想起来不好的回忆。

    玄鹦看着雀的侧脸,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总是一副忧郁的神情,叫人看了十分心动。

    察觉到自己对着雀的脸出神,玄鹦慌忙低头装作看书,看见那些文字密密麻麻一片,一页便是他以往读过的话本的好几倍,看了不久便倒下呼呼大睡。雀将毛毯拿来给玄鹦盖上,借着烛光端坐在木桌旁,彻夜难眠的夜里,他只能依靠在古籍搜索资料分散注意力。

    书塔被搬空,雀也变得清瘦起来,腰细易折,但拿起剑来挥舞,却比玄鹦还凶猛狠绝,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眼底下是疲惫的黑眼圈,照了照镜子,估计又是要走火入魔。

    雀在祛魔幻境里一次次看见那个男人,一次次将汤水打翻,吐血醒来。

    将最后一本古籍合上,塔外也传来夜莺的消息,说是那孩子要出来了。

    层层繁花绽放,春风来至,来时冰雪覆灭万物,如今已是生机勃勃,万物复苏。

    雀看见了那枚掌心大的琥珀如今已如人类婴儿般大,他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抱着那枚琥珀,里头的汁液已经干涸,本如石头般坚硬的琥珀,现在如同蛋壳般脆弱,上面有个气孔。

    咔哒一声裂开,透明的碎片落在供台上,如幼鸟般出壳的婴儿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了落泪的男人。

    “你别哭了,胡子拉碴的样子给宝宝看见多不好。”夜莺忍不住也要落泪,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深知了雀的过往,明白这孩子对他来说是怎样重要的存在。

    在这世上,失去亲人,却忽然得到孩子的感受是怎样的呢?一定是喜悦得宝贝得不得了吧,自己只剩下这唯一的珍宝了。

    那孩子十分柔软,是幼年的生命,依赖人的生命,雀抱紧孩子的时候感受到那生命的心跳脉搏,那是燃烧的,有温度的生命。

    离开雷音寺的时候,寺庙里的和尚们纷纷合十手掌送行,为首的大师兄面色严肃,让雀有什么困难需要支援就来找他们,雀点头谢过,几人便下山而去。

    刚走出天罩,便看见等候多时的皇朝奴仆们。夜莺扶着鸳鸯先生上马车。玄鹦看见了爱马,迫不及待翻身上马。雀一旁的奴仆低头要接过婴儿,雀刚挪动一下,那婴儿便抗拒无比,差点大哭起来。

    婴儿刚过了一岁,便被接到了相国府,那边的奴仆抱着同样岁数的女婴,相国大人和雀互相问起名字,交流一番,期间女婴下手没轻没重,不小心狠狠打了男婴一巴掌。男婴委屈大哭起来,女婴居然也跟着大哭,然后居然变成了持久战,看谁哭得更惨更可怜。

    “不可以打人!鹭儿!”

    相国大人捂着脸摇头,雀不知所措,慌张地左看右看,想找救兵,鸳鸯先生冷冷撇一眼,饮茶。

    到了鹑顾着和白鹭到处找虫玩的年纪,他们已经游历了不少地方,夜莺在皇宫长期居住,会寄信给他们,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鸳鸯先生游玩学习。他们也知道雀和玄鹦会在晚上清杀魔教教徒,但是实在太困也没能真正见到过他们回来,直到那一次,鹑看见浑身漆黑血水的雀。

    他问仆人,为什么要跟随雀,不害怕么?

    仆人告诉他不怕,因为他救了他家人的性命,他要一辈子跟随大人。

    鹑忽然才察觉,那一大帮人,甚至整个城都在他的庇护下活下来,自愿向他下跪,雀是伟大的英雄。

    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雀只是温柔的父亲。

    他们换地方,新到一处的时候往往因为他爹的样貌引起小骚动,雀不敢骑马,掀开轿子门帘下来,路过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掩嘴私语,新接应的仆人们也都紧张地行礼,直夸大人样貌非凡,身后如有光。

    雀礼貌地微笑,留下一阵清香而去,让人迷醉,但往往第二天,仆人们便都换了表情,胆战心惊伺候着,不敢再出错。

    鹑以前不知道,只当是当地知县大人训斥了他们。但后来他才明白,他爹一定是晚上杀教徒时候,浑身带着腾腾杀气回来了,说不定还提着头颅尸骸,残肢断臂。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第一天,他爹一定会拿出一张画像,上面的男人十分凶恶,鹑猜想那一定是通缉犯,连他爹都抓不到的最棘手的通缉犯。

    眼前就有一个长得和那通缉犯相似的孩子,不过据说那孩子是他的兄弟,而且还是哥哥,鹑忽然一愣,那那个画像上的男人是谁……

    似乎是诉说得太久,也回忆得太深,雀隐隐回忆起呕血的时光便不舒服地捂着嘴。

    相国大人让他喝口茶,说两个孩子也疲惫了,稍作休息为好。

    鹑听话地站起来,枭却拉着雀的手皱眉担忧说不要。雀温柔地微笑,瘦削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乖,听话。”

    被温柔对待,枭脸红着低头,十分乖巧懂事的模样,鹑看得眼都红了,一把拉过枭,气呼呼地出门。

    门外两个孩子争吵起来,玄鹦给雀披上了一件衣服,刚才还是温柔眼神的雀,此刻再抬眼看相国大人,已经是凌厉无比,浑身锋芒。

    “相国大人,那个人,有消息了么?”

    入夜灯火照彻城郭,江上清风徐来,一只缀满花饰的小船穿江而过,两岸灯火通明,小厮纷纷嚷着告诉老爷们,那个百花楼的头牌来了。一听是百花楼的头牌,人们纷纷走到台上想一睹芳容。

    说到百花楼,里头的女子不似窑子里的姐们儿那般泼辣,听说后头老板是个爱美的主,不光是庭院置景得风雅,女人也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爷们进去了还不一定能摸到美人的手。初次见面只能隔着距离看,心急的扑上去还会被美人们拒绝,从此再也不能见到这位美人。她们会在白日里跳舞,唱歌谣,烹茶温酒,陪老爷们下棋聊天,画竹写字,言笑晏晏,千娇百媚。而到了晚上,主场才刚刚开始。

    她们之中的头牌是众美人里最挑尖的,所谓一掷千金只为换美人回眸一笑,在头牌那里家常便饭。百花楼的规矩是越风雅越好,美人要乘坐花船,花船上的花会随着痕迹留下花瓣,形成江面花路,在月色朦胧里身着华服立于船头,整个城都能看见美人的华丽身姿。

    花船行至百花楼,头牌会以轻纱掩面,缓步行至二楼,在一楼等候已久的众人为了一睹芳容,纷纷喧闹整宵,只望美人赏脸,露出娇容。

    百花楼今夜大赚特赚,美人的初夜被卖了个好价钱,买下美人的,是只见了一次面就挥金如土的官家少爷,听说背景神秘,身骨清瘦,其他不得而知。毕竟就算再有华丽包装,还是青楼女子,官家子弟不愿露面也是情有可原。

    时辰已到,美人扶着身旁女孩起身,入了更高层的卧房等候。底下一楼的人们仰着脑袋伸长脖子,被那缓行的美丽背影吸引,所有台上表演的人,倒茶小厮,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行礼目送美人而去。

    小厮挽起衣袖,肩上挂着毛巾,端起茶水,低头随奴仆们一同行礼,再抬头,目光紧紧锁定了楼上的美人。

    他随众奴仆一同进了后门,在忙碌的后厨里瞄到桌上的菜刀,扭了扭手腕,骨骼清脆,悦耳动听,他忍不住露出嘴角一抹浅笑。

    夜风微凉,他借着小便的借口出了后厨,把摸到的刀挂在后腰,转至人较少,有古木遮掩的后窗附近。

    这里只有几个偷懒解闷的砍柴人,蹲着赏月,谈论今晚的美人宴席。他悄无声息地一抓枝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树枝微响,一人扭头,看见一只猫在漆黑夜里睁大会发光的双眸,瞪着几人,飞快逃窜。

    他捅破纸窗,翻身而入,随手拿起桌上一套茶水,开门进入走廊,走了一段,被人叫住了。

    “喂!你,这里不用送茶水!”

    说话的人是个官兵,步伐沉重,是个大块头,语气很严厉,想必是个一丝不苟的官爷。

    他头也不敢回,只低头定着不敢动,嗓音低哑道:“这就走。”

    官兵走到了他面前,上下打量:“你腰后是什么?抬起头来!”

    他缓缓抬起头来,官兵睁大眼睛看清楚了那张凶狠恶人脸,这怒瞪皱眉的表情,永远一副低头,眼睛上挑,露出下面眼白,敌视人的样子,永远都是愤怒的,浑身刺,盯着猎物的姿态。

    “啊?”

    他脑门冒着青筋,装不下去了,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你敢再说一遍试试看的威胁。

    是他没错了,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