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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与鱼》章三

    周三。

    一大早,他就接到通知:所有训练暂停,人员皆往会议厅移动。

    到了地点,听哨兵们聊天,才知道原来是军方来了。

    听闻是例行巡视,塔中的高层人员都放下手头工作,前去接见。在礼堂之中,除了记者们手中闪着红点的相机,圣所内所有屏幕上都在转播着这次谈话。

    低阶哨兵们全部聚集在会议厅里,空旷的室内散发着一股霉味,铁椅上锈迹斑斑,坐下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点名的教官是新面孔,他拿着显示屏,一一划拉完後,少了四位D级哨兵。有人举手提问,教官轻描淡写道:「违反规定,逐出塔了。」

    说完後,又花了二十分钟,训诫了他们一番塔的规矩。

    众人譁然,却碍於教官,只敢小声交头接耳。几道视线灼热的盯着他,其中飘过好些关於他的字眼,他却恍若未闻,专注的看着屏幕。

    「咦?首席哨兵唤人了?」

    「三个月前就有消息要换了,今天是交接典礼。」

    随着上头屏幕开始致词,所有人的注意力也放了上去,这次并不允许记者提问,因此就算台下有无数只举着的手,新的首席依然目不斜视,弯了个腰後便迳直下台。

    紧接着,是一个三十来岁,穿着铁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上台。

    他是帝国最年轻的参谋长,庾止,三十一岁时接替他父亲的职位,尽管这层裙带关系遭人诟病,但他身负军阶,又是国防大臣及首相提名,流程上没有任何问题。

    演说完後,庾止没有立刻离去,也许是心情不错,他转过头,同司仪示意後,点了个女记者提问。

    女记者坐在最前方,年龄颇大,一头银发盘成发髻,打理的整齐,身穿浅紫色套装,十分典雅朴素。

    她接过话筒,微微一笑,「您好,参谋长,我是人民时报的记者。我想请教,您认为,做为不具备精神攻击能力的军方,应该完全或过度干涉塔的决策吗?」

    话音落下,站在庾止後头几人脸色就变了变。

    塔虽隶属於军方,在归划哨兵作战及人力方面,却是默认由首席哨兵全权负责。近几年来,这项规则却逐渐被打破──从上一任参谋长要求首席哨兵必须到议会汇报开始,再然後,除了一级紧急事件可由塔率先决定外,解决完後五日内必须提交追认,其他事件都需听从军方下达的指令。

    庾止却是沉得住气,他拿起话筒,「关於这个问题,我想你疑惑的是,军方会不会滥权?但如你所见,军部的指挥官都是经由层层考验、排定功绩上来,论判断力与行动力,都不会比拥有精神攻击天赋的人们差。塔中的管理行之有年,却都是由首席哨兵独断,容易顾此失彼。」

    「今年二月,塔与军方共同破获了蛇王的海岸线,等於是摧毁了蛇王的左臂,证实了合作只会更好。」

    女记者点点头,站了起来,又问:「您好,参谋长,同样是今年二月,关於塔遭受反叛军攻击,损失数十名哨兵的事情,虽以首席哨兵卸任作为落幕,但身为参谋长的您,在这件事上,是否尽到了必须的责任?」

    从站上讲台开始,一直都表现得十分从容的男人终於皱了皱眉。

    他拉了下领口,又整平袖口,收起了嘴角的笑意,面色严肃。

    「首先,你数据有误,并没有所谓的损失数十名……实际上,受伤人数不过十几位,死亡的哨兵更是个位数。其中,没有A级以上的哨兵受到无法挽回的重伤,并且在叛军攻入的瞬间,所有向导都安排到塔中心的庇护所。核心区域及重要设备都没有任何受损,只有外围交战区坍塌。」

    他眯起眼睛,「礼沙……是礼沙女士吗?我看你的名牌这麽写……礼沙女士,你知道当时叛军派出的士兵里,有5位S级哨兵,2位S级向导,以及12名已结合的A级哨兵吗?」

    「相较之下,我们能只依靠仅剩的军力,死守下塔,是否已是个奇蹟?」

    他看着底下不屈不挠的记者,朝後方司仪摆了摆手,在保镖的拥护下,得体的退出礼堂。

    当天晚上,人民时报的专栏就出来了。一如既往的痛批军部,说谎,推诿卸责,野心勃勃的政客,旁边配的则是庾止今日致词的照片。

    他没太在意,很快就滑过去,反倒是拂风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态度和神情都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可进入精神域後,脱去外在的掩饰,所有的情绪都将忠实地反映,向导能察觉到他的悲伤,他自然也能感知到对方的怒意。

    他不知道是谁惹怒了拂风,但肯定不是自己……「唔!」很快,他便无法再思考多余的事情,来自高阶向导的抚摸舒服地令人浑身颤抖。

    他搂着熊宝宝,发出一声喟叹。哨兵和向导,是灵魂与肉体上的双重伴侣,是神给予地带有残缺的恩赐。拂风的精神力依旧温柔,带着丝丝缕缕的爱意──他当然不会自信到把这当真,亲密关系有助於治疗,这不过是为了让彼此信任所需要的礼节。

    「启川……启川。」

    对方忽然开口,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沙哑的声音含着些许暧昧。

    他难耐得喘息出声,连接是双向的,他现在有多爽,他的向导就有多舒服。只可惜精神域中,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正惋惜着,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

    稍纵即逝,却被他捕捉到了。不是清醒梦,很奇怪,他仔细辨认……是拂风?

    熟悉的面容仰躺着,发丝散在凌乱的被褥上,满脸泪水──不是痛苦的,他微张着嘴,手指痉挛,拼命想抓住什麽,舌尖都探了出来,样子淫靡而色情。

    「在想什麽呢?」

    他听到向导略带戏谑的声音。

    「……!」

    脑中轰然一响,他吓得精神壁垒差点拔地筑起,被对方慌忙安抚下去。冷静下来後,却是紧张地不敢见人。

    触手敲了敲他的门,笑意随着震动一并传了过来。

    滴滴……滴滴……

    仪器还在尽职的工作着,拂风没有回应。

    透过连接在脑部的无数根导线,他才得以看着这个抱着玩偶蜷缩成一团的大男孩。他怜爱的吻着对方的颈子,即使触碰不到,也稍稍驱散了他一整日的恨意。

    他慢慢的收回手,不舍的看着对方,领域中,场景却忽然开始变动。他警觉的抬起头,讶异的看着屏障渐渐变得透明,钢铁般的材质透成一片薄膜。

    紧接着,从某一处开始融出一个小孔,腐蚀般地波纹往外扩张,直到连薄膜都不复存在,露出城内的景象──

    这是全然邀请的意思。

    扒开肋骨,握着他的手插进血肉。当走进这里,就代表着只要他想,就能将此地变成废墟,再没有任何阻拦。

    他瞪大眼睛,看着这般危险的行为,急得要阻止,却看到一尾银白色的小鱼朝他游了过来。

    银鱼轻咬着他的指头,拉着他往核心走。

    四周银光点点,越来越多的鱼儿绕着他打转,有大有小,有胖有瘦,长长的尾鳍划过天际。

    前面摆着一架摇椅,他坐了上去,无数的银鱼揉成一团,变成椭圆形的大鱼抱枕,钻进他怀里。

    在轻缓的摇晃中,他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