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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家刀》章三

    梁人谦找了户农舍,客气的向男主人借住一宿,又掏出钱袋,买了五只鸡几斤酒。那壮汉笑开怀,喊着屋内婆娘烧菜,自己到後头拿了一袋粟米,给镖师们喂马。

    归子箴先行下了马车,等了一会,没见对方动作,回头喊了一声,却听到里头传来轻轻的一句:

    「……我站不起来。」

    被点住的穴道应该早就解开了,难道是坐太久,血行不顺?

    他探身进去,捞着人腋下拖出来,对方倚在他身前,两条腿就像没骨头一般,全靠他的手臂支撑。

    「你动一动脚趾,会比较快纾解。」

    屋中传来油气香味,他简直饿的不行,偏偏对方还紧贴着他一动不动,只得开口催促。

    「没法动。」

    「嗯?」

    对方把脸埋在他肩膀处,闷闷道:「我的腿坏了,走不了。」

    归子箴猛然记起,初见对方,这人似乎就是坐在轮椅上,原来不是排面,而是他不良於行,以车代步。

    他看了一下距离,「我抱着你过去,可以吗?」

    「可以。」

    归子箴弯下腰,抄起他的膝弯一把扛起。

    跨过门槛,屋内碗筷和椅子都摆好,他寻了个空位,把人放了上去,看了看对方被绑住的手腕,一时犹豫,自己要喂他吃吗?还是乾脆解开?

    虽然山大王说自己不会武功,谁知道有没有可能是故意让他放松警惕呢?

    正迟疑间,杨芎忽然在灶台处喊了他一声。

    「归兄弟,可否替我到柴房拿两捆木柴过来!」

    归子箴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又回来向一旁坐着养伤的几名兄弟道:「烦请替我盯着他,我很快回来。」

    几人连声保证会死死看着,决不让这山匪有任何逃脱机会。

    他走出去,挨个开了门,很快就找到柴房,随手挑了两捆,扛在肩上。经过饭桌时,他瞥了一眼,还是维持着原样。

    灶房内,两口锅咕噜咕噜的滚着,两只鸡做汤,两只水煮白斩,一只放外面土包焖。

    妇人还摘了一筐野菜,几朵香菇,等着下锅炒。

    几个大汉轮番帮忙,终於在一个时辰後上齐了菜,把桌子挤得满满当当,归子箴拿了两副碗筷,替山大王盛好米饭,「你不要闹事,我放你吃饭。」

    山大王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於是他乾脆俐落的就解开了对方腕上的束缚,一群人围在桌边,有的坐到门槛,还有随地放了几块砖头就坐上面,和乐融融的吃了堪称丰盛的一顿大餐。

    吃饱喝足後,他们将桌子移到墙角,就地七横八竖睡了一排。归子箴把对方的手绑回去,正要找个空位和衣躺下,梁人谦却朝他招了招手,原来除了左侧是这对夫妇的卧室外,右侧还有一个房间,虽然窄了些,木床上却铺着软垫,看着就十分舒服。

    「归兄弟,你就和……呃,和他睡在这儿吧!」

    归子箴诧异道:「多谢好意,但归某不需特别对待,应该让受伤的兄弟们睡屋里才对。」

    梁人谦急道:「也不是特殊对待,咱们毕竟餐风露宿惯了,躺了软床反而睡不好,伤口也好的慢。」

    「人夫妇一片好心,特地收拾出来,总不好浪费。」

    「而且有好几个兄弟睡觉不老实,打呼噜磨牙梦游都有,咱们是习惯了,各睡各的,归兄弟要是受了影响,隔日精神不济,可就没人管着这……这……了。」

    他还打算再接再厉,比如杨芎睡觉会放连环响屁,归子箴就朝他抱了抱拳,「那便却之不恭了。」

    见青年扛着白衣人进了里间,假装睡下的镖师都睁开眼睛,松了口气,梁人谦更是喃喃道:「再忍半个月,咱们就到了琼州……唉,真是日了狗了,从没接过这麽娘们唧唧的活。」

    其他人小声附和:「就是,让老子上山打虎还快活的多。」

    「嘘,别说了,」另一人说:「那魔头可比老虎凶残,老虎吃人还吐骨头呢,若是得罪了他,屍体都给你化没!」

    不想和人同睡一床,归子箴本想在地上将就一晚,顺道守着门口。床上的人却冷冷道:「你就这麽放心,不怕我跑了?」

    归子箴把行囊拍了拍,弄成适合做枕头的形状,瞥了一眼他的双腿,「你怎麽跑?」

    「……」

    沉默片刻,对方又是一声冷哼,「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你终於要说了吗?」

    他打了个呵欠,胃里还暖和着,舒服的直想睡。

    「你乖乖的,念在没有伤到镖局兄弟,此事结束後,我可以求我爹带你上仙鹤岩找那耆木,让他看看你身上的蛊。」

    他说完後,另一头便没了声响,以为对方终於睡着了,他也阖上双眼,正欲睡去,就听到砰的一声。

    他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转头看去,只见对方摔在床下,扭动着上半身。

    「你干嘛?」

    他一把抓起对方肩头,又将人放回床上。未免脱臼,他这次将对方的双腕绑在身前,却方便了男子拉住他的衣服,「你躺这儿。」

    说着又往後扭了扭,本来平整的床褥被他弄的皱在一起。

    「我──」

    归子箴没说完,男子立刻打断他:「夜半鼠辈虫蛇横行。」

    「……」

    「会咬你的耳朵鼻子脚趾头,还会钻进一切有洞的地方,在里头做窝。」

    「……」

    归小少爷屈服了。

    他不怕吃苦,也不娇气,但和兄弟啃饼子,跟自己被啃,那是两回事。

    於是他乾脆的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被褥吸着人的体温,十分暖和,旁边的热源也挤了过来,贴着他的手臂。归子箴看着纱帽,忍不住问:「你这样压着,不难受吗?」

    「……那我把它拿下来?」

    说着就作势要掀,归子箴连忙连被带人牢牢压住,「别别别,你别急。」

    对方冷哼一声,显是在嘲笑他假做好人。

    「唉,我意思其实是,你若是不舒服,要不要把纱罩取下来,围着就好,就是睡觉时不能乱动。」

    他把手松开,「而且我要真大意了,不小心看到你的样貌,也不是只有我倒楣,所以别老拿这个开玩笑。」

    安静了片刻,对方咕哝说:

    「不是玩笑。」

    「什麽?」归子箴疑惑。

    他其实很困,眼皮都要闭上了,强撑着说话,只是认为对方较他年长,自顾自睡去很不礼貌。

    「……」

    肩膀上,忽然被什麽蹭了蹭,归子箴转过头,发现对方面朝他侧卧,软帽压着一角,竟是睡了过去。

    他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也跟着闭上眼睛。

    半炷香後。

    「……哈……哈啾!」

    一连串的喷嚏声突兀的响起。

    归子箴鼻子痒的不行,一旦开始後,就完全停不下来,四面光秃秃的墙壁回荡着接连不断的喷嚏声。

    「哈哈哈啾!哈啾!哈──啾!」

    他终於忍不住跳起来,捏着鼻子道:「你衣服上什麽味道?」

    对方低头闻了闻,又看了看他,「你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哈、太香了……哈啾!」

    「……」

    对方默默的咬住衣袖,作势要脱,他本想说不必,结果一张口,又是铺天盖地的喷嚏。

    屏着呼吸,归子箴解开了绳子,把那件罪恶的衣物扒下来,揉成一团,暂且放到床尾,又从自己行囊中拿出一件替换的外袍,「穿上吧,夜半冷。」

    对方穿戴好,乖乖的朝他伸出手腕,他看了一眼上头磨破的红痕,打了个松垮垮的结。

    这晚没再出现突发状况,众人与山匪酣战,更是一夜无梦。

    清晨,随着第一声鸡鸣,守夜的兄弟将所有人叫醒,归子箴到屋外打了水洗脸,回来後,桌上已经摆好几样素菜和一锅热粥。

    他拿着乾净的湿布,先给房里的男子擦脸,收拾妥当後,照旧扛着人到外头喝粥。

    「对了,你身上可带有银两?」

    对方从怀中摸出钱袋,放到他手上。

    他一打开,好样的,居然是几锭完整的银子,和一些碎银。归子箴拣了几块小的,估量差不多了,说:「这些权作你伤人的赔偿,可以吗?」

    「可以。」

    於是他找到梁人谦,说明来龙去脉,「如此便作为替代,给受伤的兄弟一点彩头,等行至梨城後,他会随我一道去琼州。」

    梁人谦接过去,嘴上说着极好,却也不敢真的收下,心下琢磨着有机会便还回去。眼见那煞星还坐在那儿,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他却感觉浑身冒着冷意,借口去给其他人打下手,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