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井中月
“所以,同样的事情,在今天之前,你们已经试过无数次了?” “是。” “所有能想到的方法,甚至很科学很先进的方法,激光治疗,植皮整容什么的,你们都试过了,但是每次结果都一样?” “是。” “每次都是连一晚都过不了,甚至更短的时间,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是。” “所以…昨天珊珊催我赶紧回来,你也催我赶紧回来,不是珊珊着急想让我看到她康复后的样子,而是,而是如果我回来稍晚一点,她就有可能已经变回了现在这样,她只是看出我很期待她复原后的样子,怕我回来稍晚一点,都有可能错过?” “是。” “每次…每次用完药,又变回去时,不止…不止是变回去而已,她还要…还要重复感受到,当初…当初被毁容时的…疼痛?” “是。” “所以,姜破甲不敢直接给珊珊药,是因为他之前无数次带回来的药,效果都一样,他不忍再看到珊珊用药之后的痛苦模样?而他之所以把药给了三女,很有可能是想让三女帮他试药,确定药有效,他才会把药给珊珊用,但我自作聪明的把药带了回来,让珊珊又承受了一次这种痛苦?” “是。” “所以…我把药带回来,你们才会都不开心,珊珊妈妈甚至想砍死我的心都有?” “是。” “那…那错哥你那天为啥不直接把我腿打折,让我没办法把药带回来,或者直接把药塞我嘴里让我吃了也行啊,珊珊也真是的,她明说啊,她说了我肯定就不能再让她试药了啊…” 听金错讲完珊珊的状况,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跟金错确认完我听出来的信息后,我再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了,也不觉得自己这事儿办的多好了,除了对珊珊充满愧疚,别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原来,同样的事情,之前他们已经做过无数次了,每次的结果都一样。 珊珊的脸,简直就是一种‘诅咒’,根本无法用任何已知方法给治好。 “其实…”金错说道:“这都不是最痛苦的,井月,你…溺过水吗?” 我摇摇头,有些不明所以的说:“没有,错哥您干嘛问这个?” 金错没直接回答我,而是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缓缓说道:“假设…这是一口井,有一个人啊,不小心掉进井里了,水很深,井壁很滑,她上不来,她呼救,她挣扎,但是都没用,她还是渐渐的沉了下去…这时忽然有一个路过的人,听到了她的呼救,于是这人就扔下一根绳子,让她抓住绳子爬上来一点点,于是,她又能呼吸了,她知道了能呼吸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但是,那人瞬间就抽走了绳子,她瞬间又沉入水里,无法呼吸了…” 我隐约听出了金错在说什么,但我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于是只能继续默默的听着。 金错继续说道:“她继续挣扎,继续呼救,每次在快要淹死时,都会有一个人路过,有时路过的甚至是同一个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就算真的尽了全力想帮忙,可也只是把绳子递下去,让她呼吸一两秒钟,就会再次把绳子抽走,有时在递绳子时啊,这些人还会对她信誓旦旦的说,放心,这次肯定能把你拉上来,但是呢,每次结果都一样。每次在她快被淹死时,就有人让她知道,活着是多么美好,呼吸是多么美妙,这些人会给她希望,但希望过后,立刻就会陷入绝望,这么多年,希望一点一点被磨没了,绝望却不停的堆叠着,越来越厚…” 我头一次发现,金错的叙述能力还是挺强的,听他说这些时,我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不太畅快了,好像自己就是落在井里的那个人。 我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但金错的讲述还在继续。 “后来,绝望堆叠到一定地步后,她就再也不抱希望了。而在这无数次从失望到绝望的过程中,为了在井底活下去,她被迫学会了游泳,她就在那暗无天日的井底游弋着,上不来,却也淹不死,只是她已经习惯绝望了,当再有人把绳子递下来时,她顶多翻个白眼,接都懒得接。而她又是那么的善良,为了哄那些关心她的人,她还会对那些人说,你们看,我现在过的也挺好的,我都习惯了,我很开心啊…我们也知道,她不是真的开心,可我们也没能力把她从井里救出来,于是只好假装相信,她是真的开心,我们能做的不多,起码…” 金错说到这儿时,好像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这故事已经从第三人称变成了第一人称。 但我没敢提醒他,也没敢打断他,只是默默的继续听他讲着。 “起码,不要再让人给她递绳子了,不要再让她感受到没有意义的希望了,这种希望,只会加重她的绝望,会让她不开心,我们不想看到她不开心,你…明白了吗?” 金错的故事讲完了,我也听懂了。 但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道:“真的就没有任何一根绳子,能把她救出来吗?你们真的已经试过所有绳子了吗?” 金错斟酌了一阵,说道:“能试过的,都试过了,后来我们渐渐觉得,也许不是绳子的问题,问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我不是说她有问题,我是说,这件事的缘由…唉,这么说吧,她就像是井里的月亮一样,用绳子,是捞不上来的,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有点尴尬的说道:“那个,错哥,虽然知道这话有点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问您一句,您知道我叫啥吧?” 金错勉强一笑,说道:“知道,也因为是在跟你讲这些事,想着你的名字,所以才打了这么个比方吧,反正,你能听懂就好。” 我点点头说:“嗯,听懂了,是我不对,我以后不给她递绳子了,那…那错哥,咋这次让她试药她还试啊?她告诉我不就好了嘛?” 金错说道:“告诉你,你能信吗?何况…唉,‘希望’这种东西,谁又能真的百分百放弃呢?只是以后如果你还有机会再遇到这种事的话,起码先找我,先和我商量,明白吗?”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金错拍拍我肩膀,有些释然的站起身,说道:“好了,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你也不是真傻,以后该怎么做,想必你心里也有数,那我就先走了。” “嗯。” 我答应一声,跟着起身,送金错走到防盗门前,忽然脑子一抽,冲他问道:“对了错哥,能额外再问您个问题吗?我看大家对她都挺好的,那,当初是谁把她推进井里的?是什么特别厉害根本惹不起的人吗?” 我问完,金错没回头,一只手抓着我家门把手,沉默几秒后才说道:“不是什么厉害的人…关于这件事…整个平安里的所有人,都有责任,我也不例外,其实,以前我们就是一帮畜牲,是把她推进井里后,我们才长出了良心,所以也可以说,她本人就是平安里的良心,是整个平安里最宝贵的东西…” 说到这儿,金错终于转过身,直视着我继续说道:“所以啊,不管是谁,千万别欺负她,欺负她,就是欺负我们的宝,就是毁我们的良心,就是逼我们重新变回畜牲,畜牲,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这话你可以告诉你认识的任何人,如果不是自认有能力对抗整个平安里的话,那就千万别欺负她。” 金错是一个经常放狠话的人,但截至目前为止,他的所有狠话,都不是大话,他都能说到做到。 所以听到他这么说,再联想到大家日常对珊珊的态度,我深刻相信,他肯定还是会说到做到。 虽然关于他话里的部分内容,我没太听懂,不过这暂时不重要,有了今天这一出,想必以后有的是机会跟金错继续深聊他们的事。 送走金错,我有些落寞的来到厨房,打开珊珊带来的食盒,一股清香顿时扑鼻而来。 虽然已经有点凉了,但我并没介意,拿了把勺子,舀出一勺白米粥,放进了嘴里… 两秒钟后,我皱起眉头走进卫生间,把嘴里的粥全吐出来后,又使劲漱了漱口…太特么难喝了… 珊珊说,这是她妈妈熬的,那这就是她妈妈日常做饭的水平?还是因为她提前告诉了她妈妈,这粥是要给我喝的,所以她妈妈特意给我加了‘佐料’? 哪特么有人做粥还又放盐又放糖的?还放这么多,可显着你们家有钱了是吧?一碗粥放半包盐… 把粥放到一旁,我看着旁边燃气灶上的炒菜锅,不由得有些出神。 金错刚才说,珊珊的脸,是被热油毁掉的,热油… 我给炒锅里倒上一点食用油,打开火,等了一会儿。 原本冰冷的食用油,逐渐升起了小气泡,一股油香也飘了出来,油面开始沸腾… 我盯着这油看了一会儿,直到开始冒起油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我鬼使神差的,把中指小指肚伸进了油锅里。 热…凉…烫…疼…疼…好疼… 不过一两秒,我就疼得差点喊出来,火都没顾上关,就跑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刷起了被烫伤的手指肚。 只是这么一小下就这么疼,因为我带回来的破药,珊珊的整张脸,都要承受这种疼… 我这脑子真特么是有点什么大病! 冲刷手指时,看着洗手池里的水,我莫名又想到了金错刚才讲的那个比喻。 如果珊珊真是掉进井里的月亮,那…我就在井边一直陪着你吧。 脸变不回来就变不回来吧,又不是啥大事。 心里对珊珊的愧疚还在,但明白有些事不会改变后,我多少也释然了一些。 手指终于不那么疼了,我关掉水龙头,又关掉煤气灶,换上衣服出了门。 和金错聊了这么久,都快中午了,出去吃点午饭,顺便买点烫伤药。 吃完饭抹完药,有些压抑之下,我谁也没联系的独自在外面闲逛了一下午,直到天黑,才重新回了家。 冷粥依旧难喝,又咸又甜的还有点苦。 早上珊珊说过,下午要来拿食盒,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午都没联系过我。 重重心事之下,我也没联系她。 泡了包面打发完晚饭,给中指换好药,我在客厅玩儿了许久的手机,才来到卧室,躺在了床上。 今天天气很好,没有风,即使开着窗,卧室里也异常安静。 等我放下手机,闭上眼准备睡觉时,卧室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不过虽然眼睛是闭上了,但我却毫无睡意。 唉,对不起啊珊珊,真的对不起… 胡思乱想一阵,我忽然听到…房间里好像有什么声音。 这啥?风声?不对啊,今天没风啊,窗帘都没动。 不对,窗帘有在轻微的摇晃,但幅度非常小,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 “沙…沙…” 这到底啥声音?还挺近,好像就在…唉?是在床底下吗?床底下有虫子?别是那些许久不见的蟋蟀跑进来了吧? 想到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拿起手机,打开闪光灯,翻过身,轻轻掀开床单,把手机灯对准床下一照… 是我房东,她躲在我床底下,手机强光之下,她咧着嘴灿烂无比的冲我笑着…九宝斋的诡忆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