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等雨停,等信来
关隘山岭,荒原城廊,千里雨雾。 大旱后的大雨,日复一日缠绵不休,让宋军翘首以盼的一场大战拖了再拖。 狄青没有动静。 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有人知道辛大夫天天往主帅营中送饭,旁敲侧击地问到了辛夷跟前。 什么时候打? 为什么还不打? 辛夷望着纷纷扬扬的雨,心里也琢磨不透。 “难道在等雨停?” 狄青现在的职务是征南军节度使,但战争开始地方行政便瘫痪了,军政大权皆归他一人,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起早贪黑地处理公务,每天休息不到三个时辰。 最初辛夷做饭是为了讨他欢喜,后来是真心崇拜这个老美男了。 带着滤镜看狄青,辛夷觉得老美男魅力无穷,有了好吃的,还是愿意往他营房里送。 辛夷端着刚炖的沙苑猪肝羹去主帅营房的时候,狄青刚和一众将校开完会。 将校们退出营房,看到端着托盘的辛大夫,纷纷露出友好的笑容。 “辛大夫。” “小辛大夫。” 每个人从辛夷身前走过,都招呼她一声。 眼下南征军营地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因为辛夷改善了她们的伙食。 辛夷欠着身子,也一一颔首施礼。 等一众将校都走光了,她才迈步进去,将托盘里的汤盅放在堆放了公文的桌案上。 狄青眉头紧皱,没有动弹。 “今日又有什么好吃的?” 辛夷瞥着他手头带着火漆的秘函,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内心有隐隐的激动。 “猪肝羹,补血理肝,明目养颜,喝出师父好气色。不过,味道可能没有那么鲜美,您别嫌弃,吃了对身子有好处,当药喝吧……” 狄青瞥她一眼,哼声,将辛夷目不转睛盯着的文书压到下方,端过汤盅来。 “你退下休息吧。一会寂无会来收拾。” “哦。”辛夷乖巧地顺着他,脚却没有挪动。 等狄青再一次看过来,她才俯下身,低低地笑问:“师父,是不是要打仗了。” 狄青瞪她一眼,“偷看军中机密,你可知罪?” 辛夷半点不怕他,面露喜色地啧声,“这么说我没有看错?那是九哥传回来的消息对不对?” 狄青没有否认,而是剜她一眼。 “猴精。” 辛夷继续笑盈盈地追问:“九哥去了哪里,他好不好?为什么一直没有回营?” 狄青低头喝汤,不理会她。 辛夷也不在意他的反应,仍是将笑容捧到他的面前,压低声音一脸八卦地问:“师父,v如果这一仗打赢了,九哥是不是就要立功了?” 狄青瞥她,“你就这么在意他立不立功?” 辛夷眉梢微扬,“当然。” “哼!”狄青不满扫她一眼,便见辛夷笑道:“因为九哥立了功,就能回京向官家请旨,娶我了呀。” 狄青愣了下,忍俊不禁,眼角的皱纹都笑得深了些许,视线斜斜睨向辛夷。 “野心不小!你还想做郡王妃?” “那倒也不是。”辛夷想了一下,巴掌大的一张脸微微皱了起来,“师父你说,傅九衢的妻子和郡王妃还是不一样的吧?” “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辛夷回视,“你老古董,不明白年轻人的情感。哼我不跟你说了。告辞!” 说罢辛夷端正身子,到狄青面前躬身施礼。 狄青常被她跳跃的思维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话都没有说完呢……” “我说完了。”辛夷笑嘻嘻地眨个眼睛,“师父你老人家慢慢享用,我回去做战前准备了!” 狄青沉下脸来,盯着她,“不可胡言乱语,动摇军心。” “我不跟别人说。”辛夷压着声音,看老美男生气的样子,笑得更是俏皮。 说来也是奇怪,辛夷来到北宋后,一直独立稳重,对长辈级的人物,虽然也会有敬重,但都会主动保持距离,但在狄青面前却不同…… 在辛夷一声一声师父的叫喊中,她不知不觉把狄青当成了自己家里的长辈一般,亲近、没距离,仿若一个在父亲面前随意玩笑的小闺女。 而狄青虽然总是凶她,瞪她,但从来没有真正的罚过她,对她做的美食赞不绝口,私底下甚至会赏她银钱,贴补她,远不如对他的徒弟那么严苛。 人们总是喜欢喜欢自己的人。 辛夷也不例外。 她担心狄青,连夜配了金创药等适用于战场的药物,装在小瓶子里,准备次日早早送过去。 那天晚上,老天爷将亏欠了南方大地的雨水一股脑地洒落下来,瓢泼似的,雨帘遮天蔽日,辛夷睡在床上,还能听到那呼啸而过的狂风和拍打在房顶上呤呤作响的雨点。 在紧张中入睡,天亮才知道,狄青昨夜便出发了,在喝了她的猪肝羹后不久。 ~ 皇祐四年九月底,狄青挑精锐南下,直插宾州,迎头痛击侬军。 侬军猝仓促应敌,不知含垢忍辱的宋军,深陷宾州泥沼…… 颓势一现,再难挽回,为保住数月以来的胜利果实,侬智高不得已再度退回他此前称帝的邕州,以他的“大南国”为据守,向南征军摆开阵势…… 宾州之战,宋军大捷。 这也是侬智高起兵以来胜得最为痛快的一场战役。 大宋朝野震动,褒赞纷纷,狄大将军美誉传扬四海,南征军更是士气大振。 辛夷身在主帅大营,战事前后的一切全都瞧在眼里。 至此,她不得不由衷地赞叹一声。 这个老美男,当真绝了! 有勇有谋,战术了得,善于把控战场局势,操纵军心。 事实上,北宋南征军号称二十万大军,但辛夷观察,实际参战人数恐怕有很大的水分。 北宋时的广南西路瘴气极重,气候湿热,但到了冬天是会下大雪的,山林中还常有野象出没,这一切对宋军来说都是考验…… 而侬智高所带的队伍,几乎全是当地人,早已习惯了当地的生活,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初来乍道的京军如何与土生土长的侬军长时间胶着作战? 如果狄青一开始便冒然进攻,即使胜了,只怕也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更何况,治人容易,治人心难。这样得来的胜利果实又能维持多久? 除非狄青带兵永守南疆,否则,他前脚一走,这些人后脚又得造反。 尤其在交趾与大宋临界的广源地区还有三十洞的土酋,全是与侬智高一样带着蛮兵的狠人。 今天一个大南国,明天一个大西国,大宋朝廷会不会疲于奔命? 要打,就得将人打服。 从宾州之战来看,狄青用最小的代价,摘取了最大的果实,可谓兵者诡道也。 当然,一直在暗处为狄将军干“老本行”的小徒弟也功不可没…… 傅九衢带皇城司提供的情报工作,也成为了狄将军制敌的重要法宝。 那一封接一封的密信,便是狄将军观察整个战局的眼睛…… 辛夷一颗心紧张地悬了起来,在嗓子眼里沉沉浮浮。 她算着时间,盼着日子,一面等着史书上那个决战的节点到来,一面又害怕那个日子的到来…… 一面希望快点结束这场深重灾难的战争,一面又忧心大军得胜还朝以后,接下来那不可控的局面,会将她和傅九衢都带入深渊…… “辛大夫。” 一声轻唤,扰乱了辛夷的思绪。 她回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孙怀。 辛夷眼皮狠狠一抽,快步走过去,“孙公公找我有事?” 孙怀摇头,目光露出急切,“您快去看看郡王吧。” 辛夷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郡王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辛夷语气惊乱,手脚都有点发麻,“公公你等着,我去拿药箱……” 这些日子,在狄青的“严防死守”下,辛夷根本就没有和傅九衢见面的机会。而且,军中皆是男子,辛夷也恪守规矩,不会主动去找傅九衢,以免落人口实,影响军心。 因此,与傅九衢有关的所有消息,辛夷都是从别人的嘴里听来的。 这一刻,她快急疯了。 悲喜交集间,那思念就像突然点燃的熊熊火焰,将积压在心底的情绪悉数翻开,盖过了一切的规矩。 她一路小跑过去,只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到他的身边。 奇妙的是当她走到傅九衢的营房外面,一双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无端沉重起来…… 孙怀回头看她一眼,小跑两步上前叩门。 “九爷,辛大夫来了。” 程苍和段隋就站在门外,黑了,瘦了,像两根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 辛夷看到他们,一颗心跳得更快,隔半晌才听到里头传来傅九衢的声音。 “进来。” 辛夷情不自禁地哆嗦。 他的声音怎么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个时节的南方已降了温,是不是着凉生病了,还是遭瘴气所误? 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他,思念成狂。辛夷脑子糟乱得全然没有平常的冷静。推门入内时,觉得手脚冰凉,脚步虚软…… 然而,绕过屏风往里一望,屋子里空无一人。 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一个熏香炉安静地坐在案上,散发出熟悉的香味。 辛夷有刹那的失神。 笃耨香。 “孙公公,郡王人呢?” 辛夷微微一窒,正要转头喊孙怀,双眼就被人从背后蒙住了。姒锦的汴京小医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