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
说是失忆也并不全是,准确来说是变傻了。问了话总要等上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说话也是慢吞吞的。但他并不抗拒别人的接触,甚至不拒绝回答医生的问题。他几乎记得所有事,唯独在两个问题上有明显的特殊反应。 第一个是关于霍兴义。 “他是……霍叔叔,收养我的人……” 第二个是关于陈术。 “我是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这是在开玩笑么?” 医生说可能是因为收到了刺激,大脑屏蔽了会引起负面情绪的记忆。这样的例子也有,需要慢慢的恢复,让患者多总动走动,慢慢或许就能想起来了。或者再受一次刺激,但这样会让患者受到二次伤害,最好不要做。 管家把这些都说给了霍二少,此时的霍兴义正巧碰上专门来找他的顾雨,被她缠得脱不开身,恨不得长出翅膀一夜之间飞回去。他正在气头上,偏偏顾雨还不顾形象在办公室就大吵大闹,他握着电话的手险些要砸过去,硬是忍住了,叫保安过来。原话是,好好照顾别怠慢了。保安会意,一边好声劝着,一边架着人往外走。顾雨挣开保安的手说我自己会走,转头瞪了霍兴义一眼,大踏步出了门。 霍兴义叫来秘术和副总理叮嘱了手头几件比较重要的合同,这才得了空回去。他回去的前一天陈术刚被接过来,一路上都不哭不闹,直到见了陈锋才哭着跑上去叫爸爸。 那模样管家看了都心疼,偏偏陈锋毫无反应,甚至还有些厌恶的躲开。无措的看向身旁的女佣。 陈术没有得到理所应当的拥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着眼泪小小声地吸鼻子:“我这几天都有很乖的上学,写作业,也很听老师的话,乖乖的等爸爸回家。只是……只是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偷偷哭过一次,真的只有一次。爸爸你不要生气呀,我有很努力的当个大孩子的……真的……不要生小花的气好不好……” 陈锋问管家:“她是谁?” 管家说这就是您的女儿。陈锋不信,但的确好像有某种本能让他没办法讨厌这个孩子。陈术再一次扑上来的时候,他迟疑了很久,小心地反抱住她。陈术当即抹了眼泪,对他张开手要抱抱。 陈锋求助地看向管家,管家咳了咳嗓子,说:“她很喜欢您呢。”陈锋不喜欢小孩子,这是从他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显露出的毛病。据他自己所说的原因是,不想自己还要有弟弟妹妹。小孩子总喜欢被独宠,这才是正常的。但长大以后依旧不喜欢小孩,便没人知道原因了。 陈锋对陈术的态度,也仅限于对她扑上来的时候不会躲开,更亲密的接触想都不要想。陈术何时被这样对待过,往往是哭到岔了气,才自己慢慢止住。厨娘倒是很喜欢她,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咬耳朵,不到半天便让陈术对自己卸了戒心。 厨娘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这几年她也断断续续的了解了不少关于自家二少和少奶奶的事儿,也知道这两人之间其实并不怎么和平。对这位自小便只有单亲陪伴的小小姐十分怜爱,同她说了不少庄园过去的趣事儿。 “小小姐还没见过二少……哦,就是您父亲吧?” 陈述不太明白:“爸爸就在这里啊。” 厨娘也有点搞不懂,陈术又说:“我倒是没见过妈妈,听爸爸说她做错了事情,所以不能见我。姐姐你知道我妈妈的事情么?” 厨娘愣愣地摇头,陈术便有些失望的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诺大的庄园里,能和陈术玩到一起的除了厨娘,另一个居然是管家。毕竟是照顾过小孩儿的,手法熟练得很。在厨娘摸清楚这位小小姐的口味兴趣后,管家便对症下药,把后院刚生出的一窝小狗崽抱过来让小小姐选。 陈术被摇着尾巴的小狗崽舔了手指,惊奇地叫了起来。最后她选了一只四爪是白色的黑色狗崽,很快就和小狗崽闹成一团,在别墅里上演追逐战。 霍兴义开门时,刚好被不看路的陈术撞上了腿。 欢快的笑声无缝连接成了大哭。陈术一边揉着被摔疼的屁股,一边向楼上跑,嘴里哭着叫他爸爸。陈锋从卧室中推开一条门缝,正巧和霍兴义对视,一时间忘了推开陈术,被她抱住了腿,蹭了不少鼻涕眼泪在腿上。 霍兴义表情微妙,连带着站在两人中间的管家,俨然一副世界名画。 这种诡异的沉默,还是被陈锋的一声“叔叔”打破的。 楼梯上的青年皱着眉,似乎有点诧异,但很快便被怒火取代。他的语气带着十二分的不耐和烦躁,活像是还没长大一样同他置气:“就算你不想让我回部队,也没必要用这种荒唐的理由吧?” 霍兴礼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不紧不慢地反问:“怎么个荒唐法?” 陈锋显然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气得不行,大踏步走下楼梯与他对峙:“我不管那小孩儿你从哪儿弄来的——既然你说过这里是我的地方,那我应该有权决定让谁留在这里,没错吧?” 自己的确说过这样的话——霍兴义想——不过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儿了。 当时他已经得了霍家大半实权,自大到好像不论做什么都能手到擒来。于是便半是哄骗地把被老爷子弄走的人再弄回庄园里,几乎是威胁着这牙尖爪利的小崽子安分下来。 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的行径不管是在道德上还是法律上都无立足之地——但他不在乎。 陈锋是他的。他不能容忍他离开自己半点,别人碰不得,他也没机会遇上别人。 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崽子羽翼丰满,翅膀硬了,变故就多了。彼时霍兴义尚未被人情世故打磨成老油条,更没那个耐心去考虑陈锋的心情感受。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放在他眼皮子底下都不屑一顾,不是欠打还有别的理由吗? 他几乎是强制性地改变他,生生折了那双翅膀,锁起来、关起来。是他把陈锋变成后来那副样子的,是他活该。 他的悔恨始终都在,可直到再一次见到那样鲜活、不可一世的漂亮眼睛,霍兴义才发觉自己究竟做了多大一件错事。那原本是他用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东西。 “没错吧?”半天等不到回答,陈锋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这个么……” 霍兴义含糊其词,目光转了一圈,落在被管家抱在胳膊上的陈术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除了陈锋以外的孩子。眼睛漆黑亮幽深像自己,睫毛浓密卷翘像陈锋。眉毛眼型像自己,脸型圆润可爱像陈锋。性格摸不准,但是和自己一样喜欢狗……他每每在这孩子身上找到一点和自己或者陈锋相似的地方,他心中的慈爱便愈深厚一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陈锋却终于忍无可忍,向他大吼:“你给我滚!滚出去!” 一旁的陈术眼泪汪汪又要哭,霍兴义摸了摸她的脑袋,只能压下逗弄闺女的心,转头哄另一个小孩去了。 霍兴义已经不大记得陈锋二十出头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眼下虽然被这无端的怒火搞得莫名,但毕竟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易怒。他面上没半点生气的意思,反倒笑了:“怎么像个小孩一样,才回来就这么大火气。晚上想吃什么?” 陈锋有火没处发,憋了一肚子闷气,道:“不吃,绝食了。” 霍兴义伸手想把他炸起的毛顺回去,结果被人气呼呼地把手打到一边。他只好无奈地笑笑,熟练地哄人:“厨房里才运来的龙虾还没做,真不吃?” 陈锋很有骨气地哼了一声,转身上楼。 霍兴义难得心情不错,稍作收拾便上了楼,隔着门同他说话。主动认错加转移话题,对陈锋这种火气只有三分的人永远有效。 段位不足的陈小白兔就这么给霍大尾巴狼开了门,半推半就地被按在了床上,迟钝的小脑瓜才察觉了不对。 “死禽兽、老变态!对着自己儿子也能下得去手,恶不恶心唔……” 骂声时断时续地腻进呻吟里,不管不顾地将道德伦理全然抛在一旁。就像陈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放开了戒备,霍兴义也才意识到,一个傲骨未折的陈锋,对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吸引力。 “你真的不记得?” 陈锋用胳膊挡着眼睛,再被霍兴义拉开按在一旁。他死咬着下唇,眼泪止不住似的流,偏偏表情带着点茫然,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 霍兴义低头吻他的额头,纯粹而虔诚,不带半分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