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用权力滋生皇后野心的大胆尝试(时间线跳跃提示
实际上,在系统告诉柏景,这个小皇帝患有伊卡尔曼维袁型症的时候,柏景就对自己的命运有了不详的预感。 这种不详也有很多种可能。已知当朝皇帝女扮男装,不孕不育;且皇族近亲死的死废的废,无法立嗣;黎朝尊崇鬼神崇拜,没有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起码在皇族一事上,就是君权神授的逻辑。皇帝的地位授受于天,常人是不应该非分觊觎,也是不可能僭分夺取的。 也不兴什么有德者王——在柏景的原世界历史中,德行是人被天选中成为君的原因,改朝换代的理由就是前朝暴虐新朝仁德,天命所归。但至少对几百年的黎朝而言,血统就是最大的理由。 啧,真是封建得要死。柏景的想法忽然劈了个岔——皇帝不愧是特权阶级,一边明令大搞废奴运动,一边自己又搞奴隶制。 而真正确定这究竟是哪类不幸,当然是因为—— 【系统,我是不是亡国之君。】 【您能想到这一点真是令我感到意外,但您的询问和已掌握的讯息符合规则,所以——您的确是一位亡国之君。】 很好,我只是从大往小猜,没想到第一问就正中红心了。 但这的确没有超出柏景的意料,依照这些时日她通过记忆对原身的了解。这个太上柏景她是真的,很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长成了一棵歪脖子树,说不定过几年就要成为一棵没脖子树。 从小缺失良好的皇家教育,上梁不正的老皇帝的溺爱,黎朝对天地鬼神君的崇拜,以及原身何不食肉糜的无知与推崇奢靡享乐的性格。 柏景本想问她能不能改变这个结果的,又想到先前看了一个上午也一点没少的废话奏疏,上朝时乱拍马屁还派系林立互相攻讦的大臣。 【我记得合约里阐明了,你们会保证我一直有优渥的生活?】 系统也没意外柏景的话,难得直接挑明了未来的走向。【一切变乱的导火索都是您的离世,您只要当快乐的无忧王就好了。】 柏景就当没听见系统的讽刺,你以为我会咸鱼翻身,试图力挽狂澜吗?呵呵。她也要当快乐的摆烂人。 尚历十二月,大雪纷飞。 钦天监前几日上书大雪将至时,柏景半信半疑。因此,仆从进出在门扉间闪烁的白色一下提起了她的兴趣。 “下雪了?” “是,夜里下的,积雪约有一寸深了,现下小了一些。” 柏景倒是起了兴致,她转过头俯下身去晃还在熟睡的人。“卿卿,醒醒。卿卿,下雪了,朕想邀你去赏雪。” 柯椎淞本就浅眠,不知为何在柏景身边倒是睡得熟,或许是平日劳累,或是对不拘礼的皇帝渐渐放下心来。总而言之,本会再睡一会的她被皇帝闹醒了。 “陛下。”她捉住在她肩头推搡的手,“陛下,臣现下就梳洗,还望陛下宽恕。” 几月时光,柏景已经习惯了事后换上新的里衣,早间只需仆从侍候外衣。闻言她才放过柯椎淞,转回身来,原本被中断的穿衣步骤照常进行。 “屋外寒凉,晨间湿气重,陛下不如多添几件。”柯椎淞在屏风后更衣,她平日不习惯别人侍奉,只是皇帝性子多变,即使一切装扮从速,一会也免不了要宫人协助才好梳理头发。 “卿卿所言极是。”柏景想了想说,“将朕的那件白狐披风拿来。” 侍从系衣带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哦嚯,她忘记了黎朝不喜白色,白狐也是因为其少见才作为祥瑞呈上来做衣服的,但还是不讨喜。 “将另一件黑狐披风也拿来,看看合不合皇后的身形。素净和瑞雪相搭,椎淞的与朕般配。” 赏雪的时候柏景便不说话了,柯椎淞用余光悄悄望着她,蒸腾的白气像是股雾,雪白的氅衣与大雪分外协调,这时她才注意到皇帝眉眼间永远带着的倦怠和漫不经心,变成了一种漠然的冷酷,显出飘渺与疏远。 “丞相近来如何?” “家父身体健朗,常言柯氏蒙受圣恩,上下当为陛下尽心竭力。” “你兄长一事,丞相可怪罪朕?”柏景偏头看着她,放慢了语速道:“卿卿可怪罪朕?” 柯椎淞曾时刻考虑,如果皇帝问询当如何作答,可现下她却不想按照那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答案回答了。 “臣与兄长素来不善。”知道那个人废了以后,她面上惊愕,实际都要在父亲面前冷笑出来。 “臣有罪,议兄为不悌;身为人女,议父为不孝;身为臣子,隐瞒君王为不忠。请陛下责罚。”她拱着手就要跪下去,柏景伸手阻止却没拉动。 柏景的好心情消散了不少,“抬头看朕。”她不想弯腰。 挣扎、释然、愧疚……柯椎淞是真的想要她给一个定论。 “不要流泪,今日天寒,会把你冻伤。”柏景伸出手,“起来吧,难道卿卿真的要朕扶你才肯起身?” “你父兄是如何待你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朕记得尚黎的经典里都强调付出是相互的,若不友不慈,你又为何要去顺从?” “‘亲憎我,孝方贤。号泣随,挞无怨。’嗯,朕的卿卿是这种被人打骂了还不还手的面团子吗?” 柯椎淞站了起来,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皇帝的脸上,自信、无畏……同为女子,为何她活得如此恣意。 “臣很羡慕陛下的潇洒。”她低声说。 “为何卿卿要羡慕。”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分怜惜。 “因为臣是女子。” “那又如何,黎朝……”柏景顿了一下,尽管这个时代对女性很宽容,但光是这种说法,便可知女性是处于劣势的,她对黎朝的称颂,全源自于她的世界的古代社会严苛的教条。 “尚朝两代女帝开创了坤元盛世,我朝的昭烈皇帝。”昭烈是黎高祖立的皇太女,元鼎之战中因伤去世,其弟太宗继位后追尊昭烈皇帝。 柏景想和柯椎淞说些什么,可她也说不清,她也解释不了。如果她在自己的世界遇见柯椎淞,她会推荐她去读文化研究、性别研究。 她知道女性是第二性,看到过太多的不公——但那些距离她有些遥远,因为她家境优渥,家人开明而溺爱,她可以游手好闲一辈子,没人敢在她面前大放阙词。所以她装聋作哑不去关心。现在也是一样的。 柏景的心情更差了。 “太上受命于神只,太上家的人生而为王侯。无论怎样,朕都是这天下唯一的尊主,朕就是天命所属,礼法所向。” “而卿卿也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无人可诋毁、约束你。让你尊贵的不是丞相独女的家世,而是朕。你伴在天子左右,自然就高出那世人半分。仅此一点,便是丞相也当向你下拜,他再有权势,终归是个俗人。” 天命论是最简单直接的说辞。 柏景的身量同寻常男子相仿,便高出柯椎淞不少,她俯身把下巴搭在皇后肩头的毛领上。 “卿卿,这就是权力。可光有权力不够,你还要会宣扬自己的正统性。” “陛下聪明多智,广学博闻。臣只盼能沾得几分灵光,不至如此愚钝,为琐事烦扰。” 柏景吃吃地笑起来,柔软的兽毛被气吹动,一下一下搔着柯椎淞的脸。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的夸她聪明。 “智者知怎样制定计划,亦知怎样实行,一切尽在掌握。若有分身之术,则可一人包揽。”柏景有些恼怒,柯椎淞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在她面前,她常常绞尽脑汁试图让自己的话不要太白,天可怜见,她上次看到文言文都是高考。 “然而并没有这样的术法,智者不担任其他职位并非无能,正是因其有大能,所以非高位重职不能尽其材。然朕与之不同,性情顽劣,只会居于金山之上挥霍,开空头——说空口白话。却不能担任执行,是朕所不欲乎?唯无能耳。” 带着笑意的声音温和又轻柔,可入到柯椎淞的耳中只觉得皇帝喜怒无常。她先是想该下跪说什么让皇帝息怒以免被火气波及,紧接着又惊诧她为何这般贬低己身。. “朕失态了。天寒,朕有些乏,先去休息了。” 没等她说什么,也没有去看她的神情,柏景直起身毫不留念地走了。柯椎淞回身,只见孤寂的身影登上銮驾离开,又留了一半侍从和来时无人乘坐的凤辇。 即使以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柯椎淞也无疑是有些可怜的。黎朝风气开放,女性拥有与男性同样的继承、乃至成家立业的权力。由此,基本是一夫一妻制,只有双方差距过大的婚姻才涉及到娶妾,纵是在京都大族中也鲜有。 所以,大多名门女子也不愿步入深宫,因为皇帝为天子,广纳后宫妻妾成群是理所当然。习惯了平等的人不乐意,被顶撞要求的皇帝也不乐意。历代以来,只有专门为联姻而培养的士族女才可能被送入宫中,其余便是选秀时挑中的平民女。 以柯椎淞的家世,她大可不必嫁入皇宫。但以她的言行举止,又无疑是为送入皇宫培养的,一点点把这个样貌冷清的女子从人,敲打成寡言、规矩、任人摆布的冰雕。 之后柯椎淞并未回麒麟殿,而是回了皇后的椒房殿。麒麟殿作为今上常居的宫室,也的确不是她能随意来去留宿的,只是有个人泰然自若邀她共乘一辇,同居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