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纯血

    “安里尔，喝口水。”

    安里尔下意识地张开嘴，被湿软的触感覆盖在唇上，随后齿关被顶开，哺了一口蕴含魔力的甘甜温水进来。从喉咙到胃，全身都暖洋洋的。

    好舒服……

    后脑勺抵着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里，硬中带软，很弹很韧，绝佳枕头。自己被暖洋洋的温度包围了，好像在天界聆听圣咏时感受到的那么舒适，周身干燥又暖和。

    安里尔想看清自己到底被什么抱着，一睁眼，只看到满室黑暗，唯有一角亮着夜萤石的暖黄微光。

    “啊……”

    天界没有黑暗的地方，所有天使都很习惯在光明中沉睡。大多数天使们的住处是繁花之园中的花朵，每一朵花苞都是一个小小的居所，花苞会供给休息中的天使以营养和光明元素力。

    而这里是……

    “醒了？”

    安里尔：“！”

    揽在腰间的一只大手摸上了安里尔的头顶，再往下顺着一头白金色的软滑长发。

    “你昏睡了两个小时，”嘉德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很担心。幸好……”

    那只手绕到安里尔身前，五指缠绕着安里尔的长发，捻着发梢把玩。

    安里尔彻底想起来了。

    他猛地要坐起身，被嘉德捂在他小腹上的手微微使力按住：“别慌，怎么了？”

    对，自己现在、现在回不去了……

    还和这个人类签订了半成品婚契。

    安里尔费劲地拨开他的手，在他怀里转了个身，面向嘉德。

    “为什么会那么疼啊，你不会在契约过程中做了手脚吧？我的腹部……”

    安里尔发现自己的长袍没了，只剩下里面雪白的里衣里裤。他瞪了嘉德一眼，掀起上衣叼在嘴里，低下头察看。

    “咦，这是什么？”安里尔含含糊糊问。

    腹部心形的花纹已经淡去，只剩很浅的水红细线，这是因为婚契未完成，若完成，会是赤红的浓重颜色。

    嘉德一看安里尔茫然的眼神就知道对方一无所知，叹了口气。

    “安里尔，在神界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身世？”

    “身世？”安里尔继续掀高衣服，小小的雪白胸膛裸露出来，锁骨凹陷处的正下方绘着一个笔画复杂的浅金色咒文，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这是婚契的契约之印。

    这印记是很久以前三界都通用的古魔法文字，是创世神给予众生的礼物。很多古文字的含义如今都不可考了，但婚契的契约之印却一直被流传下来，含义是“一生一世的爱”。

    嘉德轻轻拉下他的衣服：“别着凉了。”

    安里尔顺着他的动作理好衣摆，狐疑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是因为我俩现在达成契约结成联盟了吗？”

    嘉德：“唔，你可以这么认为。”

    “好吧，我、我也会不那么跟你针锋相对的，”安里尔噘起嘴，“既然你先表示了友善态度的话。”

    嘉德闷笑，“嗯，安里尔一定会和我好好相处的，是不是？”

    “你也别把我当小孩子哄啊！”

    看着安里尔又掀开了一点点衣服查看腹部的心形纹，嘉德说回正事：

    “安里尔，你们天使都是怎么诞生的？”

    安里尔觑了嘉德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难不成这是你们天界的不传之秘？”嘉德笑了。

    “倒，倒也不是……”

    安里尔抿了抿唇。

    “我们一般有两种诞生方法。第一种是现存的成年天使互相结合，生下后代；第二种，是神界的生命树诞育的果实，但并非一开始就是人形，还需要在生命树树根的圣池里浸泡，以汲取母树的神力……”

    嘉德轻声打断他：“你是哪一种呢？”

    “我是第一种。”

    “是吗。那么安里尔，你见过自己的父母么？”

    安里尔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不是第二种，因为生命树诞生的果实及其稀少，几百年堪堪出生几个，而且无一不是身负伟力、天生对光元素感应力极强的强大天使。而他只是一个明明有成年的岁数，却法力稀薄、对光元素的感知能力连天使幼崽都无法比过的弱小天使，连带身体的发育程度都好似未成年。

    纤细的四肢，单薄的身体……在拥有健壮身形的成年天使中格格不入，而年龄又让他难以真正融入未成年们。

    “大天使长说，我的父母在千年前和魔界的战争中去世了。他们是英雄。”

    然而为什么神界的英灵殿中没有父母的牌铭和雕像？为什么没有年岁较长的天使来找他叙旧，说自己是和他父母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同伴？为什么……为什么问了那么多次，大天使长都讳莫如深，再也不愿多说一句他的父母呢？

    安里尔曾经思考过很多次，但他发现无论向谁求问都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思考过了。

    神界的大家皆身具美德，既然他们不愿多说，一定有正面且善良的理由。

    安里尔想相信他们。

    看清了深蓝眼眸中浓重欲滴的压抑情绪，嘉德摸了摸小天使的头。

    他本来打算往下说，告知安里尔腹部花纹的来由，但他突然不想让对方知道了。

    天使的身体上出现了魅魔的标志，安里尔并不是一个纯血天使。他不确定安里尔能不能接受这个，即使它是真相。

    嘉德想让这张大多数时候都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面孔能维持得更久一些。

    他随口编道：“也许这个心形纹路是婚契作用在你身上的变异吧。”

    安里尔秀眉倒竖：“怎么只在我身上变异，你就没有吗？我看看！”

    他直接伸手拉起嘉德单薄的睡衣，没看到纹路，却被烫热的肌肤温度和码列整齐的八块腹肌吓了一跳。

    薄薄的脸皮又红得能蒸鸡蛋了，他“唰”的一下扯好嘉德的衣服：“我、我……你耍流氓！”

    “怎么又变成我耍流氓了？”嘉德叹了口气。“别想这些了，你饿了吗？”

    安里尔双手悄悄朝自己的脸颊扇风，试图降温。他深蓝的眼瞳像含了一汪水似的，躲闪着视线不敢看嘉德。

    然而全都被嘉德隐秘地看在眼里。

    半晌平复好心情，安里尔才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地摇了摇头。

    “天使其实很少进食，我的同伴们一般就喝些花蜜和晨露。”

    他咬了咬唇，赧然地说：“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馋美食……”

    嘉德心里一紧，越扒，安里尔非纯血的证据就越多，他转移话题道：“好了，那就乖乖睡觉，等明天起床，我也要履行我们的约定，给你做好吃的了。”

    安里尔眼睛一亮，夜萤石的暖光映在他深蓝色的虹膜里，简直像蓝宝石在灼灼燃烧。

    他孩子气地揽着嘉德一起笔直倒下，把被子拉高盖住小半张脸，高兴地说：“那现在就睡觉吧！”

    他翻身平躺，双手合十，轻念祷词：

    “我们的父，我们的至上之神，我们的创造之主。保佑我们的美德，纯洁，荣耀与魂灵，荫庇此奉献之身归于起源之土。

    “此身唯恐脏污，玷染流淌甘醴之泉的沃园；此身纯白无暇，堪承凯之桂鸟与荣光之冕……”

    嘉德原本闭上的眼睛倏然睁开，他抓住安里尔的手。

    “啊！”

    安里尔被打断祷告，急道：“人类，你做什么呀！”

    “不要念了。”嘉德哄道，“在关闭了连接神界通道的人界祈祷，是没有效果的。你感受一下，你体会到光元素力变浓厚了吗？”

    “没有。”安里尔闷闷不乐，“但我不能因为这个就停下祷告，这是身为天使应遵守的礼仪……”

    “你会吵到我。”

    嘉德斩钉截铁。“我知道你们神界的祷词有多长。嗯——默念也不行，你该睡觉了。”

    安里尔恼怒且用力地翻了个身，背对嘉德。

    他抱着一个枕头，像拿捏住嘉德一样狠狠揉搓，脸颊鼓鼓的，如同一只气胀了的小河豚。

    半晌。

    “晚安。”他闷闷道。

    被即使生气也还是遵守礼节的天使可爱到，嘉德憋笑回应：“晚安，安里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