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节 鞭刑【野兽再次陷入了昏迷。】
青年的话那么平稳,就好像他身在一场茶会上,而不是在一只猛兽的面前。受到这种镇定的感染,众人也慢慢围拢了过来,目光又再一次落在人鱼的身上。 这一次,他们贪婪地打量着他。似乎是已经发现,这只野兽造成不了任何威胁似的,那些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中,很快掺杂了一些意味不同的神色。 他从哪儿弄来这样一只野兽?那个从海上回来的年轻人此时正站在所有人的面前。他穿着绣金线的外套,亚麻的衬衣,还有洁白的领巾。那些深褐色的金发被折在耳后,柔顺地垂下来。 克里斯向领主倾身,也垂下那颗金发的头颅示意。他表示出来的顺服一向都让贝洛爵士很满意。在短暂的惊讶后,有人试图靠近一点,来更好地看看这头珍稀动物。更有大胆的人试探着,往前探一点,再往后缩,像是在试验那些铁链够不够结实似的。 “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突兀的青年声音响起。贝洛爵士看到他,立刻招手让他过来。小贝洛经过克里斯的时候,不客气地发出一声轻蔑声,青年微微向他倾身示意,在他还没到的时候就让过了一侧身体。 “这是什么,又一个肮脏的动物?”年轻的继承人轻蔑道,“父亲,那些骗子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还让他们进我们的城堡里?” 贝洛爵士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一边招手,让身边的男仆退下去。那男仆识时务地蹲下,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放在托盘上。暗红色的补神饮料和玻璃碎片混在一起,稍微一碰,就在手上割出一道浅浅的血印来。 “你认为这是骗人的吗,我的孩子?”贝洛爵士拉着他的手说。贝洛二世正处于少年和青年的交界之间,声音已经开始变声,面孔粗鲁。他穿着打猎时的披肩,下面是鲜艳的缎面天鹅绒服饰。 贝洛爵士没有看向克里斯,也没有给青年开口的机会,只是继续让男仆清理着地面。 两人一边站着的,是城堡的管家。他弯下腰来,在贝洛爵士耳边耳语了几句,又看了金发青年一眼,贝洛爵士似乎在听他的话。 克里斯安静地等待着。他一向善于等待,也愿意为最好的时机付出。蛇有它的毒牙,但毒液却是有限的。 贝洛爵士的眼神掠过来,扫视青年的面孔。片刻之后,他做了一个手势,管家颔首,直起身来。 “大人说,这很让人惊讶。”管家简短说。“卡特先生,你能保证一切安全吗?大人很担心这一点。” “当然。”青年说。他的手下上前,为贝洛爵士呈上一只小匣子。匣子被打开,里面是一管管绿色的液体,装在镀金的竖立小瓶子里。 “这种药水能让大象都晕倒过去。”克里斯说。“不过,如果贸然靠近它,还是可能有危险。如果您能允许我跟随在左右,那就再好不过了,大人。” “那头肮脏的动物看起来可不像有什么危险的样子。”贝洛二世嗤笑说。“父亲,让我把它的眼睛挖出来,再给您辨别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青年的面孔表情没有一点变化。那双绿色的眼珠像是戴在一张面具后似的。年轻继承人的话音刚落,他就让手下递上已经备好的刀去,匕首泛出森冷的白光。 “有一点我得提醒您,阁下。”克里斯说。“您离得太近,这头野兽会咬人,也说不准。” 像是为了证实他的话一样,那条人鱼在他身后猛地挣扎了一下,巨大鱼尾上的铁链竟然被崩断了一条,顿时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哗然后退,嘶哑的怒吼声从野兽的喉管中流泻而出,他扭转着头,始终朝着克里斯的方向。那些可怕的肌肉块块暴凸,在光滑的苍白皮肤下像是活物一样挣扎滑动。他的鱼尾弯曲,从匣子中垂下来大半截,湿淋淋而无力地搭在地上。但无论是鱼尾边缘带刺的鱼鳍,还是尾端上叠生的狭长骨刺,都昭示着这是一头极度危险,并且只是暂时失去力量的恐怖动物。 贝洛二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贝洛爵士已经把男仆又挡在了前面,几个其他的仆人战战兢兢,不敢再动。克里斯垂下眼睛,目光落在贵族脚边的一小块阴影上。年轻的继承人没有出声了片刻,紧接着,他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 “你是想谋害我吗,卑贱的平民?”贝洛二世怒道。接着,他转向贝洛爵士,后者脸色虽然再次有点发白,但还是不愿收回自己的目光。 “父亲,您还不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吗?”继承人道。他的声音粗鲁,像是要把自己被吓退的恐惧也一并英勇地驱散似的。贝洛爵士却还是很感兴趣,没有在意他说的话,微微将身前的男仆往旁边推开了一点。 最终,克里斯和他的人鱼都留在了城堡里。贝洛爵士甚至允许他带着自己的手下,但有的人必须睡在马厩里。商人和他的珍稀动物则被安排在地窖,那里又潮又冷,很适合平民和肮脏的动物来居住。 贝洛爵士已经准备举办一场晚会。毕竟,这种行踪诡异的海中野兽,并不是天天都能碰到的。实际上,众人所听过的,被捕获的人鱼也只有很少的几条。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备好了马车。 人鱼被关在了地窖里。没有人敢于靠近那里,只有克里斯守着。外面的人时而听见野兽愤怒的低吼,还有试图挣脱铁链的声音,‘哗哗’响起。 塞缪尔不喜欢被绑着。人鱼眼眶泛红,呲出獠牙。克里斯看着他,他冲着自己怒吼,发出不理解的叫声来。 “想喝水吗?”青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地说。塞缪尔对他呲牙,猛地甩动了一下鱼尾,苍白手臂上的肌肉隆起,将锁链猛然绷紧。 克里斯给他喂了点水,然后走近他。人鱼仰着头,目光跟随着他,直到青年微凉的手指搭在他的肩头,一路落到野兽颈后的鳃裂纹上。 那些鳃裂纹激烈地开合着,昭示着主人昂扬的情绪。塞缪尔的胸口起伏,喘息粗重。青年在他耳边低语,说话间的气息温热扑在他的耳鳍上,靠得那么近,似乎根本不怕他反口咬上一口似的。 他的面孔上神色难以分辨,阴暗地窖中,甚至无法看清五官。几只蜡烛搁在一旁,往下滑落白色的烛液。 青年抚摸着人鱼的头颅。他的手贴在塞缪尔的额角上。那头暴躁的野兽在他的怀里挣扎,但不情不愿的,力度却减轻了不少。克里斯柔和沉稳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让塞缪尔无法不听进去。 他们两人都沉浸在黑暗中。光线若有若无,斑驳地照在两人的身躯上。人鱼强壮的身体半边浸透在水中,半边被锁链绑起,被放在匣子里。 克里斯用嘘声来哄劝他。我的野兽,你想要奖励吗?我会给你奖励。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一切。你做过美梦吗?一个你从未有过的梦境。那些梦境充满着情欲的火,枕头里泄出来的羽毛将两人包裹,獠牙交错,散发香气的汗滴粘在人鱼潮湿的银发间。欲火也在他的身上静静地燃烧。青年的手搭在塞缪尔的脖颈上,他的指尖轻轻地滑动,像是抚弄的羽毛,让人鱼感到一阵阵寒战般的酥栗。 告诉我,告诉我吧。克里斯哄劝道。睡一觉,然后我会帮你实现那些愿望。他的臂弯像是摇篮,手骨却有力,像是冷酷的杀人器具。人鱼被迫枕在他的怀中,两人的面孔紧紧相贴,依偎靠拢,发鬓间渗透着互相渴望的气息。 但克里斯绝口不提爱这个字。我会让你快乐,我会给你无法想象到的奖励。他有时候能够化身为最美丽的圣母,有时候却像是冷漠的塑像,用填补的胡乱石膏堆砌而成。面具和他的面孔融为一体,难以分割,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彻底将这张假面所卸下。 他的心在另外一个地方跳动。处在胸腔中,不是一个安全的位置。如果能把它拿出来,放在匣子里,再装上锁,那么一切的计划将会变得万无一失。 地窖的门‘吱呀’一声往里打开了。外面的光线漏了进来,照亮了颇为暗淡的室内。 石阶边,一只昏黄的蜡烛只剩小半截。水面沉沉浮浮,覆盖着黑色鳞片的鱼尾沉在水底,隔着水面透出幽蓝的光晕。 人鱼的半截脊梁露在水面上,后背肌肉隆起,潮湿滑亮。他的手臂上拴着铁链,一条条沉重的链条绑住鱼尾,人鱼的下身在水中轻轻滑动时,被牵动的铁链在水中发出声音。 他的头颅枕在克里斯的膝上,仿佛是睡熟了,那张异域苍白的面孔显得毫无防备。 装着绿色液体的小玻璃瓶,滚落在一侧的地面上。青年注视着他,低垂着头,金发将面孔笼罩在阴影中,只能看到一侧的面容。 他们将人鱼从他怀里挪出来时,青年的下颌突然咬紧了一下。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双变暗的蓝绿眼睛。 但他没有动弹,像是被定住的石像一样。负责搬运的仆人们将人鱼很快拖了出去,用于在宴会上展示。这头动物现在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中,并且被数道铁链拴了起来,很难说众人还会对它保留多少惧怕之心。 克里斯手握成拳,紧紧攥着。在黑暗,冷漠的计算,金秒表指针的转动声中,他的喉结上下起伏,吞咽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个晚上,也许是一整个世纪。不远的楼层上传来宴会模糊的欢声笑语,酒杯换盏的声音,乐器的声响,交谈声,宾客们在走动。 石板地面潮湿,从哪里钻过去一只老鼠,在墙后打洞,咯吱作响。青年从最开始的马车抵达时开始算起,蜡烛燃烧成了一滩白色的烛泪,第二根蜡烛在旁边摇曳烛光。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上被拖动着。几个仆人被血打湿了,身上湿漉漉的。 老鼠被惊跑,发出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响声。直到晨光来临,地窖的门才再一次被打开。克里斯像是一下子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光线一样,抬手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他的面孔缺少血色,像是一整夜都没有合眼。那双蓝绿色眼睛在青年苍白的面孔上更加醒目,几乎到了像一张毫无表情的假面具的地步。 克里斯慢慢地抬起头来。人鱼垂下的尾鳍往下滴着血,数条骨刺像是凸出的扇骨,生长在边缘。 “现在他是我的。”青年的声音毫无语调地说,“在我杀了你之前,关上门。” 他为什么如此愤怒?他有什么资格感到愤怒?那股心中可怕的冲动,到底来自哪里? 那些冲动让克里斯的指尖都微微发抖。他的人鱼鱼尾向一侧弯曲着,还在流血。弯刀割去了鱼尾上大小不一的鳞片,塞缪尔在这个过程中一定清醒了一次,否则他不会听到头顶上传来的众人惊恐叫声。 但那些叫声很快融入了黑暗中。被激怒的人鱼挨了一顿鞭打,贵族们让仆从把他吊了起来,用长鞭抽打他。这场刑罚很快变成了一种乐趣,塞缪尔试图挣扎,但失败了。爱人温柔的药剂夺去了他反抗的力量,随着长长的鞭子落下,人鱼的喉间发出嘶哑而痛苦的吼声。 那些鞭子在塞缪尔的肩头留下了深深的血痕。他的后背肌肉虬结,往下流血。 最后,野兽再次陷入了昏迷。而现在,他终于来到了伴侣的怀中。克里斯很快解开了他身上的锁链,让人鱼睡在水池里。那些血在水中蔓延开来,丝丝缕缕,最后融入黑暗的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