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节 弦月 【这轮月光终于变得温柔。】
门关上了。甲板上传来一声惨叫 -- 一个水手被一条健硕的人鱼从中间被暴戾撕成两半,再没来得及发出第二声。那条人鱼血淋淋的胸肌随着喘息起伏,暗红色黑发湿漉漉搭在肩头,几条深深的伤口能看见鲜红肌理,让强壮的人鱼此时看上去,简直如同血池中爬出的嗜杀修罗。 他显然是才从方才的海中厮斗中脱身,立刻到甲板上来急于寻找他的伴侣。卡俄斯扭过头来;他已经嗅到了不远处青年的味道,喉中顿时泄出一声粗重的喘息。外海的人鱼闯入了他们的领海,族人正在与对方厮斗,但已有几条爬上了甲板。他顾及亚尔林还在船舱内,于是先上了船;虽然首领陪伴在他们共同的伴侣身边,但卡俄斯却在刚刚闻到了阿瑞斯鲜血的味道。 下一刻火光迎面而来。人鱼发出一声骤然痛吼,血花猛地涌出,被火药灼碎的腰际鳞片边缘发黑,血嘀嘀嗒嗒在甲板上不住滴下。 青年淡金色的额发微有些凌乱,沉甸甸的枪管压陷在他的肩头,几缕汗湿的发丝被血珠凝在眼尾。他给枪上了膛,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会想起那些混乱的高热中,他半神智不清地抓住对方时,卡俄斯半刻后是如何迟疑地低下头来,试着像别的人鱼亲吻他时一样来笨拙地吻他的唇面。 亚尔林闭眼再次开了第二枪。 鲜血瞬间再次喷涌而出,于迸发的血雾中掀割出狭长而深的伤口。红尾人鱼粗哑哀鸣一声,鱼尾顿时痉挛,剧痛扭曲了他的眉间,高大身躯半伏在甲板上。他接着抬头继续寻找着亚尔林的身影,几乎迷蒙地寻找他,那张如野兽般粗野的面孔上竟然流露出一种毫不加修饰的受伤神情,似乎不能明白自己仍在发情期的伴侣为什么会伤害他。 亚尔林不再看他。他收了枪,把手放进唇间做了一个短促哨音,很快他的手下就开始动作了。大炮早已经被填满了火药,装好了利箭的架弩炮被高高架起在甲板上,无数利箭霎时呼啸着穿破了漆黑的海面! 无数咆哮和尖锐厉吼声顿时四起。血雾一缕缕陡然炸开,浪涛汹涌,海中的红尾人鱼群此时腹背受敌。正是弦月初显之夜,入侵的外海人鱼已经被‘鱼诱’散发出的气味激得失去了理智,竟然不顾当头的森白箭雨,红了眼与守卫领海的红尾人鱼群继续厮斗。几条年轻的红尾人鱼被撕裂了大半的鱼背脊,鱼尾往一侧凄惨翻转,正在两条灰鳞人鱼的攻击下挣扎着发出尖啸,下一刻海水中再次迸出凄惨血雾来! 接着,亚尔林转过身来,再次对卡俄斯开了一枪。这一枪直接击中了人鱼的胸膛,把他从一侧甲板上掀得重重跌入海水中,鱼尾踉跄翻起巨大的血红浪花。巨响在他耳边震响,几乎让亚尔林失去听觉,他的耳边嗡嗡如警钟般尖锐长鸣不止。这是他所熟悉的;但浓重的火药味和血的气息如此强烈,青年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感到眩晕。 近在咫尺之处,橘黄火光骤然炸起。海面上接二连三映射出大炮的火光,但这些震耳欲聋的巨响似乎在此刻离他很远。亚尔林的手在发颤,他的膝盖弯了下去,从一侧的墙上往下滑;手臂勉强用长枪为支撑着,所以不至于会倒下去。他听见自己混乱的喘息声,炮声,人鱼厮斗间的咆哮声,被箭雨和火炮击中的尖啸声... ...但这些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布。亚尔林喘息着闭上眼睛,又睁开,黑暗的长夜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苍白的月光笼罩一切,让他此时仿佛再次回到了一年前那个结束一切的晚上。 一声愤怒的闷叫穿透了迷雾,跃进了青年的耳中。亚尔林抬起头来,那只船柱就立在离他不远处。一个金发的年轻少年被麻绳紧紧绑在了上面,双手腕都被捆住,嘴里被塞了一根被浸湿的布条,脸涨得通红,正在拼命挣扎。一条人鱼正胡乱地想要夺走他,尖利的爪子不知怎么扯开了少年下半身的麻绳,顿时受了对方猛地一脚。 爱德华被水手剥了衣服,全身赤条条地被紧紧绑着,手臂内侧和大腿被匕首各自划了七八条不浅的血口,正往下淌血,能让他的气味强烈散布更远。更多的人鱼已经爬上了甲板,两条身上带伤的人鱼围住了他,互相还在咆哮争厮,谁都想要第一个把爱德华掠走。 亚尔林闭上了眼睛。这些外海的人鱼...他们得到鱼诱之后不会再久留。这些人鱼会离开他的船,离开这片海域...将少年掠到他们自己的洞穴里去。他能再次得到这条船的掌控权。阿瑞斯受伤,必定会被废黜首领之位;剩下的红尾人鱼并不会太多,正好能为他所用。他别无选择。 不远处,爱德华正‘晤晤’闷声大叫,用腿去踢那些想要上前的人鱼。这些天的囚禁非但没有消磨他的精神,反而让他更加愤怒了;他就像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狮,愤怒地要和任何敢于上前的敌人同归于尽。 年轻军官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握住枪的手指痉挛地收紧了;接着,他睁开了眼睛。 一道火光再次在甲板上炸开。枪再次被上了膛,一条人鱼顿时发出一声哀嚎,于血花中往后被掀退;短暂上膛之后亚尔林再次连开了几枪,血大股大股打湿了甲板,鱼尾直打滑,痉挛地在甲板上发出响声。铅弹很快用尽,年轻军官随即将长枪弃在一旁,自身边一个水手尸体的身上拔出铁剑,还未干涸的鲜血顿时从尸体下涌出。 少年全身赤裸,白皙肌肤上蜿蜒醒目鲜血,如同一只被献祭的羊羔。亚尔林一刀砍断绳索,将少年从船柱上放了下来;爱德华手脚发麻,一时站不稳,直接往甲板上跌;军官一手拽住他的手臂,让他站起来。少年胡乱扯开自己脑后的布料,终于得以开口,还没来得及愤怒地骂一声,就被一股大力扯到另一边。 有一条人鱼还未死透,正向两人扑来。顿时爱德华只听到一声皮肉穿透的闷声;少年一声惊呼立即哽在了喉咙里。 青年军官以刀横着割断了对方的咽喉。但爱德华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经历过那些近在咫尺的死亡,每一次都发生得很快;但这一次发生的实在太快了,快得让少年短暂地感到茫然。 亚尔林蹒跚了几步,慢慢倒了下去,很快被爱德华从后面艰难扶住了;少年喘着粗气,连托带拽地把亚尔林弄到了他们身后一个狭小的角落,前面有一些木桶,暂时可以为他们阻挡一些箭羽。爱德华的身上传来一阵潮湿温热的触感,好似打翻了水桶,很快汩汩地染红了少年还赤裸着的年轻身体。 亚尔林喘息了一声,艰难地反手脱下自己的外套,手发着颤,勉强罩住他。架弩炮高架在甲板上,转动绞盘时金属棘轮‘格格’作响,呼啸的利箭从空中划过,海水中顿时血花四起。燃烧的烧焦味浓烈,箭雨和火炮在海水中炸出滔天巨浪,橘色染红了半边黑暗的天际,就连投映到青年模糊眼中的月光也暗淡不少。亚尔林竭力睁开眼睛,沾血的眼睫不断轻颤着,唇间轻启,喉结缓慢地上下动着。 “喂...!"爱德华的双手通红,血浸湿了他的掌纹,少年声线透出一点罕见的慌乱,“你他妈别死!...喂!” 少年的声音似乎慢慢离他远去。亚尔林闭上眼睛,再次费力地睁开,似乎试图想看见什么东西。他的手指在痉挛,失血过多让他很快就感到了口渴和寒冷。有一些混乱的声音在他耳边絮絮响起,似乎是一些低低的爱语,安抚他,这轮月光终于变得温柔,尽数吻在他逐渐僵硬的眼睑上。 他苍白的面孔依旧英俊。冷峻的神情倾在他的眉目间,从眼眶而下,勾出一个坚毅的轮廓。他是个军人,亚尔林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军人死去,虽然并没有谁承认他的身份,他还是那个低贱,肮脏,上不了台面的混血杂种,但亚尔林知道他终于不再害怕那些月光。他因为怕冷而临死喘息起来,爱德华握紧了他痉挛的手。 炮火声还未停。一声悲恸的长鸣从遥远海域另一边传来,让少年茫然地抬起头来。第一声长鸣未停,第二声悲痛的啸声再次响起;灰鳞人鱼与塞壬的悲恸声穿透了橘红色的夜空,此起彼伏,痛苦哀悼他们同在这个夜晚精疲力竭闭上眼睛的可怜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