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积雪浮云端一

    裴渡自记事起，就待在房间里读书。教他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祖父。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他得知，裴家世代为官，祖父更曾是一个大官，具体有多大呢，他也想不清楚，只知道祖父辞官还乡后，他们一家从来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在书中读到一句话，“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他想，应该就是他们家这样吧。

    但他对这些都没有太大的感触，他只觉得，祖父的眉头总是皱得好深，表情总是好严肃，他不喜欢和祖父待在一起。

    但是他要读书，祖父要陪着他读书。

    祖父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裴家的希望。”

    他大概也确实不负这期望，五岁能诵四书五经，七岁写出来的文章令所有人都啧啧称奇。但他对于自己如何记诵，又是如何作文，印象已模模糊糊，只记得当他完成任务后，祖父的表情会稍微柔和一点，会准许他吃自己喜欢的橘子。

    那一口甘甜，贯穿了他整个少年。

    十几岁时，他已经懂事了，也逐渐接受了这样枯燥无味的生活。如祖父期望，他会考上状元，会做大官，会带着整个裴家重回辉煌。

    但心底还是茫然。

    有一日，祖父不在家，令他在房中读书整日，他偷偷把经书换成诗集，以偷得片刻悠闲。

    翻开书，正好是祖咏的。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他很喜欢这首诗，因为心中存着一丝对终南山的向往。他在书中得知，终南山是隐士之山，许多高洁之士隐居于此，不问世事。他很羡慕，但他大概此生都无缘得见，只能在诗歌中寻得一点慰藉。

    正恍然神游时，忽听得窗外喧闹。

    他探头望去，看到弟弟妹妹们身着红袄，跑来跑去，脸上洋溢着笑容。

    外面竟然下雪了。

    裴家地处偏南，此地难得下雪，他长到十几岁，都未曾见过一次。

    他觉得诗中的那个世界好像对他打开了一道小口。

    一种冲动战胜了一直以来的怯懦，他想，我要出去看，出去看一次雪。

    他呆立在屋下一角，伸手触到了飘扬下来的雪花。

    雪花原来是这么轻，这么柔的吗？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但它又是那么美，染白了天际，染白了他的梦乡。

    结果当然是惨烈的，祖父暴怒，罚他跪在了雪地里。

    “你是嫡长子，理应担当重任。但若是你担不起，换成别人也是可以的。”祖父冷冷地留下了这句话。

    不要，不要放弃我。

    他在心中呐喊。

    跪在雪地里，从膝盖开始，又痛又麻，整个身子被冻得完全没有知觉。

    他想，我错了，原来雪是这样冷。

    最后他还是被扶进房了，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祖父来看他，哀叹了一声：“今日的事便算了。你应该明白，你要做的为何事。”

    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我……我是裴家的希望……”

    他人生中第一次，仓惶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