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巫岚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了。他的出身并不干净，早已在星海杀手界榜上有名。在大同将他招安更名以前，他的命价就和大同异能者管理协会的眼珠子禹潮平不相上下。 他的母亲是卡庇托人。至于父亲是谁，这个薄情的女人早已记不太清，只知道似乎来自大同南疆。她成日在星盗的乐园中放浪形骸，口中饮着能醉倒卢纳比人的烈酒，张开腿等待那些追求者纵情取乐。 童年对他而言不过烟草、酒精和死亡。那些人知道他是母亲的孩子，会和他讲他们在星海间游历的故事，其间夹杂大同孩子此生都听不到的、最为粗鄙下流的言语。他们教他学会用枪、打架，让宇宙间物种生不如死的方法，以及如何让他们迅速陨灭。 这中间有不少吹牛，巫岚都能分辨出来。女人不会管他学到什么，她有的是能力找到更优秀的男人，免费给她不知怎么去爱的孩子进行教习。 巫岚七岁就觉醒了异能。和女人呛人窒息的烟雾不同，他的能力是爆破所有。分子、细胞、躯体，血肉充斥他的训练，成为保卫女人和挣取金币的工具。那时他满口粗话，跋扈嚣张，和现在的寡言低调完全是两个极端。 星盗的孩子只配过这样的生活。他们不可能长成温室的娇花，随时可能面临死亡刀尖舔血的日子，必须过早佩戴好利刃和盔甲。当禹潮平还在大同育儿所埋头学习理论的时候，巫岚已经学会干脆终结生命，熟练掌握自己的异能。 “苏玛拉，你有一个优秀的儿子，他绝对可以成长为星盗中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母亲的情人们总是这样评价。或许是为了讨取美人的青睐，但更多也是出于现实。 十二岁，巫岚就已经拥有从血海中走来的气势。他接过战争的雇佣，黑沉皮靴踏过数不尽的尸体，为生存曾毫不犹豫地饮下热血。女人只会欣喜他的成长，如果他不能存活，那只能证明他不够强。 十六那年，女人靠在床头点燃烟叶，在青色轻云后问他：“小子，你真想当星盗吗？” 巫岚满不在乎回答她：“你他娘问的什么问题，我除了当这该死的星盗还有什么该死的狗屎选择吗？” 女人浑浊的双眸仿佛要看透他的灵魂：“小子，别和老娘撒谎，你不想。” “继承老娘的卓越容貌却不去和那些下面发黑发臭的贱种厮混，躲在暗处等待猎物在网里注定的死亡，用老娘的资源广结能覆盖全星海的情报网，培养得力的助手与工具……” “你丫的，臭小子，你就是想成为星海最顶级的杀手。” “狗日的……行吧。”巫岚咒骂了几声，算是委婉认可她的这个判断。 通过女人的关系，巫岚抹去过往踪迹进入星海黑暗面最着名的杀手组织——泯生会。这只不过是从一条钢丝换上另一条钢丝，不留神还是会摔死，不同点是会死得更快。 他很少回家。漫游在星海居无定所才是生活的常态。通过杀戮获得名声和权力，然后用赌博和享乐把收获的所有挥霍。危险和受伤不过常态，当异能过载，他甚至有过不止一次全身皮肤崩坏的经历。 逐渐成名，巫岚成为泯生会前茅杀手中最为棘手和神秘的角色。异能危险，着名劳模，什么活都能接，曾经操纵过异能使母亲的现任情人炸成血雾，也杀死过许多籍籍无名的小角色。 没有人想触这位来自宇宙混乱无序之地的来客的霉头，毕竟他的手法依从心情，没准走在街上或和情妇度过美好的夜晚就会因子弹或内脏粉碎等方式死去。 直到最后的那份任务被拍在他面前。 “伊克斯普罗德。”最高者叫出他的代号：“这是和你价值相当的任务，长期有效。” “看在我们曾经多次愉快合作的面子上，我提醒你，有关大同的刺杀危险性都在最高；而这个目标，更是危险中的危险。你敢触大同的霉头吗？” 巫岚眯起眼：“这他娘有什么不敢的，钱够就行。” “哈哈，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最高者的笑声通过变声器扭曲严重。 巫岚掏了掏耳朵，拿起那份资料：“大同异能者管理协会禹潮平。我知道了。” 可能是因为星盗出身，年纪也不大，巫岚行事极度张狂且热爱扬名。大同目标确实是危险了些，毕竟大同护短刻在基因里，更何况对方还是异能者管理协会的宝贝；但万一成功并安全脱身，他就能震惊整个星海藏在阴影里的圈子。 心急只会送头，答应再爽快，首先也都是接近调查。 巫岚因为生父出身是混血长相，很容易混入本就包容的大同。他除开杀手对外还有卡庇托公民的身份。在卡庇托，钱可以买到一切，当然也包括一本小小的护照。 大同保密做得固然很好，但既然有任务，肯定就会有相关情报。比如禹潮平住在隆兴，又比如他日常没有任务就会宅在家打游戏或者出门在环隆兴线站点散步。 重金买的护照有效期长达三年，巫岚有很多时间来确保万无一失。他租的公寓恰好能直接观察到禹潮平卧室，此人在大同尤其隆兴境内非常没戒心，酷爱开窗通风，最苦恼在于怎么让他不发现有人正在谋划和观察。 全域侦查，大同异能者管理协会顶级辅助异能之一。这类异能最显着的特点就是随水平会极低耗自动在自身固定范围内开启。范围大小属于重要隐私，巫岚尚不清楚，只能慢慢试探。 禹潮平平时都没什么出任务的机会，成天无所事事，不是打游戏就是到处晃，吃完饭就去农研所田边散心，没有一点身为协会重要人物的自觉。社交能力也强得惊人，几乎是个人都可以和他聊起来。 正式接触前，巫岚卸掉身上所有的武器。他可不想成为大同重点通缉目标，打草惊蛇也不符合他的作风。尾随方案因范围不明被舍弃，他选择直接到楼下打直球。 “你好，请问隆兴星文化中心是往哪边走？我刚从别的地方搬来想逛逛，看不懂路线。” 禹潮平间巫岚似是新人不熟地方随机逮住用通用语询问，手头没什么事做，自来熟基因发作：“你也觉得隆兴很难认路对吧！我跟你说，简单描述讲不清，我直接带你去就行了。” “这不太好吧……”巫岚故作不好意思挠挠头：“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禹潮平听他说两句大同语终于品出不同来：“冒昧问一下，你是从哪里搬来的？” “卡庇托。” “卡庇托啊，那没事了。时间对你们来说可能和金钱等价，但在大同不是。”禹潮平拍拍巫岚肩膀。在那个瞬间，巫岚险些直接给他来一个致死过肩摔，让他明白这种行为的莽撞。 禹潮平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你做什么的，怎么浑身线条这么好看？” 若不是在大同地界，巫岚敢保证他们打照面的下一秒禹潮平就会横死街头。也罢，这说明目标至少表面戒心不强，或许能从中找到机会完成任务。 “搬来以前是保镖，现在是自由职业。”巫岚用伪造好的身份进行扼要说明。 “我叫禹潮平，欢迎你来到大同！你是几级异能者？还缺工作吗？”禹潮平听见回答眼前一亮。 此人的安保在协会看来基本无解，只得尽量给他少安排任务。实力低的防不住，可能禹潮平自己发现危险脚底抹油比安保人员的速度还快；实力高的受不了，因为他平时实在话痨事多，兼职又不一定腾得出空，没这个耐心消受。 前年开始协会直接放弃挣扎，让禹潮平自己去碰碰运气。异能都这么好了，人品大爆发走路上万一就走狗屎运捡到个地级十级以上能力的保镖也不是不可能的。目前只能在出任务时暂且请半隐退的前辈临时看护，禹潮平自己也不太好意思，没有放弃过暗地找寻。 资料里说，禹潮平的感知包括异能波动。巫岚没有做隐藏，合理怀疑此人只是客套。 他不能承认自己知道禹潮平的身份，伪装好奇：“请问你有渠道可以给我安排工作吗？我给自己取的大同名字叫巫岚，异能实力将近天级，因为在卡庇托惹了些人不得不搬来，业务能力还是可以的。” 这是他母亲给他用脚起的大同名——用脚趾从大同南疆稀有姓里面点出一个，随机出能听的名。 禹潮平当即握住他的手：“只要能力足够当然可以！别担心，大同不会让你受来自外国的报复。” 力度很小，和资料中给出副作用体质偏弱相符。巫岚抿嘴嗯了一声，像是在考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和可信度。 禹潮平话是多了点，察言观色的能力倒也不是没有。他看出巫岚的犹豫，抓着人生怕跑了：“我跟你说，大同人不会坑你的，我真有一个朋友最近急缺长期保镖，不过可能要通过点小小的测试。” 他在大同境内戒备心再差也不是傻子。如果真随意拉出自称保镖有实力的路人当安保，他敢肯定会被谭空会长臭骂对自己的安全不上心。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会乖乖挨顿出自关爱的骂，还是不要尝试挑战为妙。 于是，巫岚平顺地见到了伪装为公司领导的谭空。他在出发前已经记清禹潮平所有关系亲近的人，自然也知道这位大同联合体异能者管理协会隆兴星分会的会长。 是手上沾过血的人。巫岚以不卑不亢的态度面对这位实力略逊于他的会长，内心正在飞速分析资料中的情报。精神系异能者，达到可以杀人的实力，如果二人对上他有半数以上把握可以获胜。 “你过去的经历不是普通的保镖可以形容吧，史密夫，或者说巫岚先生。”谭空手虚点光脑调出的情报，从巫岚假身份的户籍到成长经历都被看得相当干净。 “入乡随俗，巫岚就好。” “好的，巫岚先生。请放松，就当做和我谈话。” 放眼望去，这份资料就是励志男主的典型——街头打架到阶级跃升，最终金盆洗手。保护了很多，也杀害了很多。他对这份资料的细节进行详细且充斥无数陷阱的提问，最终都被巫岚自然带过。 “我可以看看你的战斗技巧如何吗？”谭空拍拍手，请出被禹潮平荼毒已久的前辈：“这位是物理系地级十二阶异能，和你的能力基本对等。” 巫岚没有表现出被提问过多的疲态：“好。” 战斗结果显而易见，在非异能使用的情况下，巫岚通过放水的方式和前辈打得“难舍难分”，“十分艰难”地取得了对战的胜利。他刻意用了些许点到为止的杀招，表明自己不是绣花枕头。 “行，试用三个月，先让你贴身保护举荐人看看你的能力。”谭空板着脸宣布他面试通过。 待到巫岚离开，谭空沉下脸问前辈：“你觉得他值得信赖，成为禹潮平的安保吗？” 前辈宽慰他老父亲般的心：“你提那么多问都不嫌烦，还有精神和我打得势均力敌，加上这年纪……简直就是前途无量。” “对啊，这么多问题都不嫌烦的，还很镇定，职业素养可以说相当不错。”谭空喃喃：“看来的确是个可塑之才，潮平这回没准还真在街上捡到宝了。” 这重点抓得……真对啊！前辈拍手，相约下班后拿对象给的零花钱去买几听啤酒庆祝。 他们都清楚，这还只是初步的调查。 生长背景复杂的孩子大都有精湛演技，巫岚也不能免俗。他需要融入的角色是勤勉工作刚刚寻回机会的保镖，从狂傲无知走向了内敛沉稳，这也意味着他满口星海芬芳完全无法发挥。 我去，为了体现蛆似的改过自新还他丫的至少三个月不能说脏话，如果不是为了这狗日的诱人名声爷绝对不会受这种委屈。巫岚只能在心里默默发表评价，每天入夜在地板上躺下都恨不得泡进星盗的酒吧臭骂接下任务的自己。 还得等，捱过试用期才可能去往能尽快离开大同境内的地区。这次失败了有损他的名声。 出身使他明白看起来最无害实则最难惹的大同绝非善类，他曾经亲眼见过盛极一时的匪帮因为残害大同公民而在短短七天内覆灭，一年内被大同斩草除根，连点火星子都被彻底扑灭。 巫岚没十足的把握可以保证完美脱身。就算来自女人的基因驱使他冒险去挑战星海的规则，也不怕暴死，如他当年走过尸山血海。不过既然试为自己的挑战，就该漂亮点收尾。 “嘿，来点茶吗？”禹潮平记得卡庇托那边比较喜欢红茶，还在边上备了些奶和白糖。 这是什么贵族爱好。巫岚只想喝六十度打底的烈酒，却还是学那群老爷夫人端起杯茶。 草，怎么这么浓。 “你要不要配点小蛋糕？”禹潮平努力回忆育儿所老师教的卡庇托风俗。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希望不失去这位捡来的保镖， 毕竟谁知道下个两年还有没有运气从大街上碰到自己“凑巧”找上他问路的近天级大佬了。他也知道自己的异能可贵，不该整天浪费时间或者麻烦还有其他事的前辈。 “不，就这样挺好的。”巫岚觉得自己回应太僵硬，用自己不算多的大同语储备回应：“谢谢。” “原来你会大同语啊！”禹潮平被他这标准的谢谢震撼，仔细打量巫岚的脸：“说起来你好像确实长得不是完全像卡庇托人。” “我的父亲是大同人。”巫岚继续胡扯：“这也是我选择大同的原因，之后会继续系统学习。” 不对外的大同人除开不卖同胞的直觉都还是异常单纯的，禹潮平做任务也只是获取情报信息而已，对这些弯弯绕绕完全不懂，点头相信他的说辞。 多年来养成的直觉让巫岚知道这次的目标傻得像个无辜小羔羊，如果丢进星盗的世界没有防护绝对会被撕碎不留骨头渣。最主要还是得考虑大同的问题，以及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像以往脱离。 良知尚未泯灭的人才会因为骗人拥有罪恶感，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可惜很遗憾，巫岚没有良知。对他来说欺骗和喝水般自然，反正被骗者没准没过多久就变成冰冷一具，在乎这么多做什么。 “那个，我要不要申请公寓扩容个客卧，你这一米九几的身高挤我房间的破地板是不是也不太合适？”禹潮平否定掉巫岚拒绝的根源：“就算三个月试用也不好意思让你一直睡这吧，虽然你先前提议的沙发也睡不太下。” 巫岚难得说实话：“我什么地方都能睡，相比曾经最恶劣的条件地板也不错。更何况我目前的工作是当你的贴身保镖。” 邀请不太熟的人和自己躺一张床的事情禹潮平实际上也干不太出来，只得作罢帮巫岚把垫被铺得更厚了些。 太堕落了。巫岚休眠过度警觉，禹潮平起夜发出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醒，无神望着天花板发呆。 老实说，巫岚当年出任务与休眠相关的确是什么都不挑的。他可以睡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也可以在通风管道中暂歇。为了杀死某位四处交配的富商，他还真正趴在情人的床底等完事直接开枪过。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出自任何利益考量给他垫被子。 久未联系的苏玛拉似乎从不知道哪个渠道得知他要刺杀大同异能者管理协会的宝贝疙瘩，不在乎时差给他发来亲切的问候：「臭小子搁这玩火呢，不怕烧死？」 「烧不到你头上。」 苏玛拉居然知道大同某些小玩笑：「老娘分明就是在担心你小子会不会尿床。」 巫岚将她挪入私人联络的黑名单，决定明年再放她出来。 其实到他这种级别对身体有强化的异能者也没那么在乎睡眠，他估计自己还是睡不着了，干脆就在这静谧夜中思考那些他从没空去想的事情。 成为大星盗，大杀手，这种小屁孩儿的心愿听听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