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亮很美
彩排结束后，陶皎往剧院旁边的停车场走。 中午姜正峰和他约好，下午彩排结束就在这里等他。 陶皎没换衣服，也没卸妆。 他和雯姐打过招呼，表演服今天可以自己带回去保管，明天再还。 走到停车场，他一下就看到了靠在车门上的姜正峰。 像偶像剧里的男主在等女主似的，但姜正峰可不是在故意耍帅。 “等很久了？怎么待在车里？” “怕你看不到我。” 没错，两个人现在还没加联系方式，遇见与错过全靠运气。 不过姜正峰足够努力，遇见是人注定，错过……不能错过。 冬天白日短，不到七点多天已经成了深蓝，月亮也悬到了天上。 两个人回家正是晚高峰，路上人们裹着一身疲倦回家愈疗。 陶皎靠在车窗上，安安静静看人群。姜正峰就趁着漫长的红灯看着陶皎。 “自己倒杯热水喝。”他反手从后座上提过来一个巨大保温壶。 这壶一直都在车上来着吗？自己怎么完全没印象。 陶皎确实很口渴，他一下午都没喝水，怕频繁上厕所不方便。 回到家时，都已经快八点了。 陶皎搂着沉甸甸的裙摆下车，乖乖在不远处站着。 姜正峰停好车走过来，正看到这一幕。 月亮下是他的小月亮。 姜正峰忍不住拍了张照片，把两只月亮都框到了里面。 陶皎回去以后，被陶嫣姿和姜山拉着来来回回打量。 “哇！真的太漂亮了！” “这真是艺术品了，后天晚上正式表演？我已经等不及了。” “天哪，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 陶皎第一次有这种被围起来夸的体验，心脏仿佛泡在甜滋滋的碳酸饮料里，咕嘟嘟冒泡泡。 小孩儿一脸羞怯但又忍不住多展现一点，好讨要更多的夸奖。 他拉高裙摆转了一个圈，为大家点亮一朵蓝色烟花。 姜山带头鼓掌，姜正峰声音最响，陶嫣姿掌声最长。 明明房间里只有三个观众，哔哩啪啦的却相当恢宏。 陶皎直到吃完晚饭，卸了妆、洗了澡、坐到书桌前写作业时，笑意还没落下去。 好开心，最开心，比得了奖时候还要开心。 轻轻地叩门声响起，陶皎以为是姜正峰，推开门的却是陶嫣姿。 “皎皎。” 陶嫣姿将一个黑色袋子递过来。 陶皎不明所以，打开一看，笑意凝滞。 卫生巾。 “皎皎，要不是今天郑质医生打电话给我，你就要一直瞒着我吗？” 陶皎面对来自妈妈的质问有些无措，只是道歉，“……对不起。” “怎么给妈妈说对不起？你有感觉不舒服吗？” “没有，挺好的，都挺好的。” “会用吗？”陶嫣姿用抬抬下巴，指向卫生巾。 “嗯。”陶皎轻轻点了点头。 皎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学会了太多，当年那个坐在地上看自己跳舞的小孩儿已经长大了。 她呢？她长大了吗？她学会了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了吗？ 陶嫣姿从小就是天鹅般的人，被瞩目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 在学舞这件事上更是老天爷赏饭吃，出名早，口碑好，舞迷无数。 她是个骄傲的人，要什么就争什么，争什么就有什么。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的翅膀上似乎从未落过灰尘。 第一次明白无能为力的滋味，是26岁爱她如命的父母意外死于车祸中。 她之前是坚定的单身主义者，但当意外来临，当猛然体会到真正的孤身一人的滋味，陶嫣姿忽然觉得想有人陪伴。 也就是那时，追求她许久的明奕迩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两人恋爱一年步入婚姻殿堂。 陶嫣姿以事业为重，并不想牺牲自己宝贵的青春去生孩子，丈夫也十分尊重她的选择。 但31岁，陶嫣姿决定开始备孕。 学舞蹈的苦不只是当下的每一次抬腿、下腰，更是在往后生活中的每时每刻，比如生孩子。 备孕过程，或者说是陶嫣姿的治疗过程，痛苦不堪，她那么一个要强体面的人在治疗过程中哭过、叫喊过、面目狰狞过。 可是没有过放弃。她不能放弃，为了自己丈夫、也为了自己孩子。 明奕迩是家里最小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他的妈妈周园桂算是最最老式的女性，勤快能干，对丈夫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对儿子温柔备至、珍之重之。 周园桂对这个跳舞的儿媳妇很不喜欢，是漂亮，但有什么用？ 做饭、洗衣、照顾人样样不行，而且她一眼断定，这姑娘脾气一定又倔又傲，再加上那精瘦的身子，看着就不讨喜。 但母亲的一切不满，都将屈服于儿子的坚持与喜欢，不满当然不会消失只不过转嫁给别人而已。 周园桂可能唯一满意的一点就是陶嫣姿如今孤身一人，独生女，家境也不错。身边清净，结婚了就彻底成了明家人。 生孩子的事，周园桂催得极紧，明奕迩一开始还能招架，后来…… 后来陶嫣姿就开始备孕，再后来就有了陶皎。 怀孕时或许是陶嫣姿自父母去世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一切都那么顺心顺意，贴心贴意，丈夫温柔、婆婆关爱、肚子里还有自己的小宝贝。 可是后来，老天爷又开始戏弄她。 陶皎的缺陷，直直地戳中周园桂的痛点。 以至于她在听到医生说得话后，一声不吭，却反复掀开小孩儿的襁褓，一遍遍确认。 然后她问医生：“这是遗传吗？再生一个还会是这样的残疾吗？” …… 幸而，明奕迩的表现没有让陶嫣姿陷入彻底的绝望。 他把父母送回老家，又请来保姆，医院里的不快仿佛对他没有产生影响，日子又可以平顺的过下去了。 陶嫣姿也回到自己的主场，排练、带学生、上课，她把目光集中在镜子里的自己身上，她依然是那个挺拔的、高贵的舞者。 明奕迩似乎不止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对她宽容体贴，还是一个不错的父亲，会定期带陶皎去医院做检查，积极配合医生。后来陶皎长大一点，知道的东西多了，他担心小孩儿呆在家无聊带他去吃饭、去工作，时不时带他出去玩儿。 相比之下，陶嫣姿觉得自己这个妈妈当得不称职极了。 她很少陪孩子。极少陪着孩子去医院检查，平时最多也就是带小孩儿去练功房看她练舞，自己因为保持身材吃得简单，也就没带小孩儿出去吃过什么他喜欢的。 可陶皎就是亲她，粘她，总用些小孩子的明晃晃的手段讨好她。 从不知道谁的手里拿到的巧克力要给她，看她跳舞就直拍小手，从舞蹈室角落捡来的水钻捏在手心里要“送妈妈一颗星星”…… 她时常觉得甜蜜极了，却装作嫌弃的样子揉揉陶皎软乎乎的小肉脸，喊他，“真是个烦人精～” 明奕迩看到经常打趣：皎皎，爸爸对你那么好，全都喂到小狗肚子里啦？ 陶嫣姿觉得这样的生活让她很满足。 当然不是没有痛苦，每逢假期就是她和陶皎最最难熬的时刻。 明奕迩是个孝子，回家回得很勤快，他搂着陶嫣姿解释：“父母年纪都不小了，能回家看看还是要回去的。嫣姿你忍一下……” 以己度人，陶嫣姿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心疼小孩儿又要去受白眼。 后来陶嫣姿才知道，明奕迩回家，看得不只是他父母，还有他只比陶皎小三岁的私生子…… 陶嫣姿前半生似乎没怎么后悔过，也没有事情让她觉得遗憾。她曾经一度自认为这是她性格洒脱、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的结果。后来她才明白，原来不是不会后悔、没有遗憾，只是她那时候太天真、太幸运。 现在，面对自己的孩子她饱尝遗憾与悔恨的滋味…… 陶皎站在窗户前，今天的月亮很美，可他没心情看。 他在想刚刚妈妈说得话。 妈妈说，明天会陪自己去医院检查。 妈妈还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她，不要老麻烦姜正峰。 自己这个麻烦真的要贴到姜正峰身上吗？ 陶皎觉得自己胸口好闷，干脆打开窗户吹吹冷风。 姜正峰端着热牛奶一推开门，就皱起眉。 “怎么开这么大窗子还站在风口！” “快过来！生病了怎么办？” 陶皎回过头，风把他半长的头发吹得纷飞，“姜正峰，我是个麻烦。” “嗯？是因为我喜欢找麻烦你才这样说的吗？” 陶皎觑了姜正峰一眼，这人怎么做到总是可以让人觉得无语的？ 可他又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得眼睛越来越酸，慌忙把脸转回去，小声说，“今天的月亮很好看。” 如果陶皎回头，就会发现男人的目光现在比月色温柔一万倍，也比月光专注一万倍。 姜正峰刚刚分明看到了泪光，可是陶皎却说，月亮很美。 他的小朋友一定很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