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嫌弃
云留公演的时间在1月17号，现在已经进入一周的倒计时。 这次公演，舞蹈团下了大功夫，除了之前观众熟悉的经典作品，还加了几个新节目。压轴的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它也是本次公演的主舞目。 没有明确的领舞，每个人都是舞蹈中最重要的部分。所有人都是一朵烟火，次第绽放，又默默消散，最后成为一抹散去的尘埃…… 节目配置是本次表演中的顶级，从编舞、配乐、服化道、灯光都请了一流老师认真打磨过。表演者一共六位，集合了团里目前的五位当红主力，唯一的例外是陶皎。 陶皎的名字出现在的表演名单上时，不少人质疑过。 【他连专业舞蹈学校的学生都不是吧？】 【对啊，他平时还要读书上课呢，能有时间排练？】 【这节目可是咱们团里几位老师同台啊，他跟得上？】 【这后台得多硬气啊……】 不过，这样的声音渐渐都消失了。 天资只是陶皎最不起眼的优点，他自虐般的努力，诚挚真切的热忱才他最硬气的后台。 后来一起排练的前辈一提到陶皎都感叹，小孩儿看着绵软，实则刚强坚韧，有天赋、悟性好又能吃得了苦，劲头了得。 后生可畏，前途无限。 今天下午的主要任务是试装，时间给得十分宽松，但陶皎还是习惯性提早来了。 他到达二楼的舞蹈室时，里面还没人，陶皎热了身，抓紧时间想多练习一会儿。其实舞蹈排练到现在都半年了，作品相当成熟，完成度配合程度都已经达到了最初的预期。 但陶皎还是像第一天那样，有时间就闷头苦练，同台表演的都是有过不少舞台经验的大佬级人物，他太害怕自己拖后腿。 其实，陶皎并非一个要强的人，他只是不敢笨、不敢懒、不敢不努力、不敢成为一滩烂泥，没人会扶他的。 小时候陶皎刚开始学跳舞时，乖乖巧巧的糯米圆子最吸引眼球，结果每次做错，都能被老师发现，是班上被老师纠正动作最多的小朋友。小陶皎以为自己是班级里表现最差的。心里特别难过，每次下课回家都会偷偷躲到厕所里哭一场，但又从不告诉爸爸妈妈——他怕自己自己太笨，他们会更嫌弃自己…… 试装之后大家又排练了几次，六点半人陆陆续续离开。 陶皎一个人又多练了半小时才往家走。 路上他忽然想起还没把零食给姜正峰。 给完之后，还是离姜正峰远一点吧，陶皎做了决断。 结果好巧不巧，姜正峰因为公司的事情出门去了，晚上都不一定回得来。 陶皎有些失望，却又松了口气。 吃完晚饭，他就上楼去了上网课了。 因为演出在即他学校那边直接请了假，只好晚上请了家教再跟上进度。上完课都已经九点多，陶皎伸了伸懒腰，去了练功房。 这里原先是姜正峰的拳击室，里面还有不少其他健身器械，但现在这些东西被归置到房间的某个角落，撞上了把杆和镜子，摇身一变成了陶皎的地盘。 陶皎看着角落的拳击手套，第一次在练舞时走了神，他想起中午姜正峰说，他每天都打拳，还谢谢自己愿意跳舞给他看。 十点，陶皎准备洗漱休息。 结果刚打开舞蹈室的门，姜正峰正走到门口，笑呵呵的，“看来我来迟了，皎皎都谢幕了。” 陶皎没说话。 小孩儿练舞练得脸都泛着红，姜正峰觉得这样的陶皎很鲜活，将手上的牛奶递过去，“热的，喝了好睡。” 陶皎本不该接的，但姜正峰的眼神好温柔，让他忍不住。 之后几天姜正峰一直都很忙，一大早出门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然后热一杯牛奶给陶皎，这似乎成了两个人之间没有言明的约定。 牛奶冒着热气，奶香味绕着陶皎，陶皎好久没做噩梦了，看来热牛奶真的有助于睡眠。 拳击室里，陶皎停下动作坐在一边休息。 他摁亮手机屏幕，11点了。 今天的练习时间长，他头发都被汗湿，衣服也黏在身上。 停下来歇了一会儿整个人就被疲惫包裹起来。 他慢慢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澡，回了房间。 今天晚上陶皎明明很累了，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困，拿了本书靠在床头读。 快十二点。 陶皎听到了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自己门前。 门被轻轻叩响。 “皎皎。” 陶皎心跳忽然乱了一拍。 房门被推开了。 姜正峰身上的衣服还没换，带着深夜的寒气，一看就知道是刚回来。 “门缝里看你卧室还有灯，所以想来看看你。” 陶皎微微垂着头，但还能感觉到对方专注的目光，“牛奶呢？” “太迟了，今天先不喝了好不好？你都洗漱好了吧？” “可我故意没刷牙。” 姜正峰的心像被小猫的爪子踩了一下，没忍住笑起来，伸出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发，“真好，皎皎都知道等我了。” “是等牛奶。” 姜正峰看着暖黄灯光下的小孩儿，想把他搂在怀里，这样他的心就完整了。 最终陶皎还是拿到了今日热牛奶，但姜正峰只让他喝了几口，就把被子收走了，“少喝两口，不然躺下不舒服。” 陶皎刷牙的时候脑子里还回放着姜正峰大口喝光自己的剩牛奶的画面，有些微妙的意动。 陶皎五岁那年，他们一家回奶奶家过年，陶嫣姿对他很凶地发过一次火。 原因是剩饭。 小孩子最懂看人脸色，造次与叛逆都是精准展现的。 小陶皎他一直知道奶奶很讨厌自己，所以在奶奶家的时候他最乖巧。 每次看到奶奶夸别人真乖的时候，他都特别羡慕。 他总是把自己碗里的米粒吃得一干二净，总是等着大家全部吃完以后帮着送碗送筷，总是不争不抢不吵不闹，让着其他小孩儿。 但做这么多事情，他只是想让奶奶也笑着夸一句皎皎真乖～ 年三十儿中午，家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团圆饭，姑姑伯伯都在，小孩子也聚齐了，甚至被允许放开肚子喝饮料。 大人们吃完就先去一旁聊天，剩几个他们几个小的还坐在饭桌上。 小陶皎其实很早就吃饱了，但还是乖乖坐在那里，等着展现自己的乖巧时刻到来——帮助大人收拾碗筷。 小孩子们饭前就吃了一肚子零食，哪里还吃得了什么正经饭，最后碗里全是剩菜剩饭。 奶奶看见，亲切地骂着，“一个个小东西，怎么都没吃完？” 小陶皎吃得干干净净的碗被无视了。 奶奶为什么不夸自己呢？ 他听到奶奶说，“你们的剩饭怎么办？谁吃呀？浪费粮食噢！” 小陶皎脑袋瓜一转，如果自己帮到奶奶是不是就会夸自己了呢？ 他小声地说，“我可以吃掉的。” 他记得那时候奶奶笑得特别奇怪，但把表哥的碗递给了他。 米饭已经凉透了，混着几道菜的汤汁，凝在碗底，碗里还留了一根啃了一半的鸡腿。看着又脏又恶心。 但小陶皎挺着鼓胀胀的肚子吃起来。 之后他听到奶奶大声说，“快来看看陶皎多厉害～” 大人们被声音吸引。 陶嫣姿最先走过来，奶奶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你家孩子倒是好养活呢，不愿意浪费粮食，连哥哥的剩饭都要吃掉的～” “看看，那样一碗剩饭全吃啦，我最发愁这个的，剩下的东西谁要吃嘛，现在狗都要吃狗粮的……” 小陶皎并不知道这话里有什么深刻含义，他甚至以为奶奶是在夸自己，有点骄傲地看向自己妈妈。 看！奶奶也夸我啦～ 下午陶嫣姿就带着小陶皎回了沪市，站票，人特别多，声音嘈杂不说还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陶皎中午吃了多了冷油冷饭，又被这长时间的旅途颠簸，忍不住吐了。 陶嫣姿窝的一肚子火气再也忍不住，她当着许多人的面骂了陶皎：“别人吃剩的你也吃？！陶皎我是虐待你了吗？恶不恶心！全是他们的口水！不嫌脏吗？！” 小陶皎眨巴着眼，眼泪大颗大颗落，看到陶嫣姿红着眼还用小手帮妈妈擦眼泪，哽咽着小声向妈妈承认错误，说希望她原谅自己，别再生气了。 回沪市之后他病了几天，不只是吃得不对，还是被吓得，他怕妈妈讨厌自己、不要自己。 他真的是个很怕人嫌弃的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