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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像你

    我问这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他没有直接回答,但我明白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他父亲做手术时他还留下来陪我,就是因为知道不急于这一时,他知道自己不久之后将彻底回国,和我相聚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

    这样已经很好了,没有内耗,没有争吵,我们都回避了“分手”的字眼,尽管我们都知道这比分手更彻底,比异地恋更决然,很可能几年之内我不能知晓他的任何消息。我问:“18号我们办一个派对好不好?邀请我们共同的好友来,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接下来的日子,我还是很少出门上班,整天在家里办公,凌歌加紧处理他余下的工作,他比我更忙,而且他做的是有一定机密性的工作,我不能和他共处一室。

    我坐在露台上操作笔记本,玻璃门紧闭,室内渐变灯的亮度与外面的天光保持一致,这样玻璃上没有反光,我不费力就能看清他。每当我们对视,我们会微笑,有时候做鬼脸,然后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季风降临,东南亚即将迎来连绵雨天,风很大,满地都是落叶,偶尔打盹,醒来时腿上盖了薄毯,我迷迷糊糊地发昏,抬头看到羽裂蔓绿绒、马拉巴栗树交错的树影,合着光阴和碎响笼罩下来,空气湿润,像静止的深水,偶尔有洋流起伏。

    我忽然有一种人生暮年的错觉,我生了重病,在最后的时刻被爱人陪伴,感受大限将至前的圆满。以前遇到大考时有过这样危险的想法,我称之为心灵逃逸:在我赶往考场要是前出一场车祸就好了,小事故,除了我以外无人员伤亡,而且我只是脚趾骨折,但我有了世界给予的赦免,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延考,或者像英雄一样坚持赶往考场,等成绩出来别人会指着我说:看!尽管他成绩不好,但那是情有可原的!我热衷于在心目中一遍又一遍推演逃逸的过程,我害怕竞争,害怕选择和被选择。

    此时我又开始想象心灵逃逸,我相信一场重病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凌歌不会抛下我不管,而且,我的野心可以原谅我自己。重病让人生前路骤然狭窄,我能安心地归顺于命数,珍惜我现有的一切,放弃无止境的追逐。我真的愿意得重病吗?我问自己。答案是,愿意,愿意的程度和接受现实等同。

    我动了去体检的心思,交代覃奕帮我预约,他发来我今年五月份全面体检的报告单,各项指标正常,我对着电子版报告发呆,几分钟后覃奕用邮件问我是否需要预约心理检查,我没有回他。

    17号凌歌的生日,我们忙得没时间吃蛋糕,在室内做了一整天的爱,床下,餐桌旁,沙发底,到处都留有我们的避孕套杰作。18号上午我们不得不暂时分开去接各自的朋友,我实在不想去,但阮小芃特意从国外赶来,她不是我熟到一定程度的朋友,我必须尽地主之谊亲自去机场接她。

    去的路上还算顺利,我以最快的速度接了阮小芃上车,但返回的途中遇上早高峰,我气得差点狂踩油门,意识到阮小芃还在身旁,我挤出笑容,“堵车真气人啊。”

    她还跟三年前一样姿态高冷,挑染冰蓝色短发,我没话找话说:“?”她挑一挑眉,“什么?”原来她没看过,我感觉自己有些蠢了,她说:“下一个路口换我开。”

    阮小姐大概是怕我的驾驶技术威胁她的生命安全,出于礼貌我同意了,但是下一个路口她就开错了道,我要给她开导航,她说不用,“这路我熟,抄远道省时间。”

    果然,临近海滩的环山路上车辆稀少,她将速度飙上一百二十迈,我们开的是保时捷敞篷车,软顶蓬,她将顶蓬折叠,单手开车,给自己点燃一支女士香烟。

    阳光金暖,路边的椰树外是沙滩蓝海,阮小芃掌控方向盘的右手很纤细,腕上戴一支宽镯,银色无纹饰,像月光上拓下来的薄片,我问她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她说高中暑假那会儿。

    “行李箱真漂亮。”我拍了拍座椅缝隙间的柱形白箱子,她分神看我一眼,“里面装着送给你们的衣服。”

    之前在脸书上联系她,想请她帮忙设计情侣装,但因为她在外旅游,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新国而作罢,没想到她还是做出来了。“大惊喜啊!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凌歌的尺寸的?”

    “看照片,我是设计师,我的眼睛就是标尺。”临近玫伦区街道,她减慢速度,“衣服还没完全做好,待会儿借我间屋子,我要动针线。”

    “没问题。”剩下的路换我开,我快速驶入凌家的街区,没耐心倒车入库,拎起阮小芃的行李箱就往别墅内走,凌歌不在,他去接几个朋友,到现在还没回来。开门后安云菲和达芬妮热情拥抱我,我的朋友们大多已经到了,政府部门的王莎莎,鹿馨……CAE的香川影织,王羽喆,佩丽妮卡……椋梨源也在,鹿馨告诉我朱莉安和杨邂都不在国内,所以没来。我知道他们还没有原谅我。

    来的人不多,大部分是当下生活圈里的,平时经常打交道,有几个高中同学是我和凌歌的共同好友,都是我们提前商量好再联系的,他们稳重可靠,早就猜到我们的性向并且不排斥。

    我在客厅和朋友们聊了十几分钟,去厨房察看酒水和菜品,为了派对我们特意请来十多个厨师和侍者,准备中餐、日料、欧洲菜、美式菜等,一楼的游泳池很久不用,池底落了层叶子,昨天就请人来处理,但工人今天才来,我监督他们清洁完毕,换上干净池水。最后我走到二楼书房,阮小芃已经缝好了礼物,一黑一白两身正装挂在书架上。

    她正翻看一本画册,问我这是谁的作品,我低头看了几眼,又接过来拿到手上看,这些画有些像达芬奇的草稿作品,封面上写德语,内页里有几行法语,我发现我看不懂,这是凌歌收藏的书,我看不懂。

    面前三米高的书架满满当当,类似的画册还有数十本,我从上到下浏览,突然惊恐地发现,我还没有了解凌歌的全部,或许有人懂他,但那个人不会是我,我醒悟得太晚太晚,补习也来不及。

    我就要失去他了。

    “陈净,陈净?你怎么了?”

    我笑着说我没事,我的笑容很到位,练过的。但阮小芃蹙眉说:“我觉得,你有种不正常的亢奋。”

    书房门被敲响,凌歌带穆辞走进来,他笑问:“这位就是阮小姐吧?”我管不了在场的人,把书往阮小芃手里一塞,直接过去抱住他,鼻尖埋进他汗湿的短袖,深深闻他的气息,我后悔了,不该叫朋友们来,我明明只想要他一人。

    “嗨。”穆辞有些尴尬,和阮小芃交谈起来,“您在看我的画册?”

    “哦?这是您的作品?”

    “没错,这是我大学期间的草稿,德国的书商感兴趣,我就卖了版权。”

    “您很有才,这真是巧了,我从书架上随手抽一本书,就是您的作品。”

    “哦我的天哪,Berg und Tal kommen nicht zusammen, wohl aber die Mens.”(德国谚语:山和山不相遇,人与人必相逢。)

    “好了,小净。”凌歌轻拍我的后背,“我看到书架上挂了两身衣服,是给我们的吗?”

    我们去卧室换上礼服,他穿白,我穿黑,样式很简洁,没有融入特别时尚的元素,阮小芃向来胜在服装的剪裁和轮廓。

    凌歌帮我在胸袋里插上柚粉色手帕,我帮他插上淡蓝色的,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无力,没有任何意义,垂死前无聊的仪式,我混在朋友们之间,感受到成千上百倍的孤独,没有一个人能帮到我,大家喝酒、庆生、大笑,送上热切祝福,还不知道明天过后我和凌歌将劳燕分飞。

    隔着那么多人,那么多被各色衣服首饰包裹的躯体,我只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白衬衫的衣领护在脖颈上,拉出灰蓝色的细长阴影,我知道那里吻上去是什么滋味。凌歌,我知道。你滑缎般的肌肤被我干燥起皮的嘴唇擦出踩雪的碎响,你会勒令我今天不准再吃橘子,然后切一盘水蜜桃递给我。

    我知道你喜欢吃橙子和西柚,你不爱切橙子,你擅长剥橙皮,用大拇指旋开顶端的深绿橙梗,然后徒手剥下一整块散发澄澈芬芳的橙皮,完完整整云朵形状;我知道你不爱吃胡萝卜和生菜,讨厌吃咸甜口的沙拉酱,但因为我喜欢,所以早上你会准备两份颜色一样的早餐,用西红柿代替胡萝卜,用半熟青菜代替生菜,用炼奶油代替沙拉酱,我嘲笑你傻,你说笨蛋这是乐趣,我们在嘲弄对方上乐此不疲;我知道你喜欢棋盘的颜色,黑和白,你工作时只穿黑色白色,和低饱和度的灰,我猜如果哪天你穿了浅蓝色,一定会叫你的同事们大吃一惊;我知道你因为我喜欢上调香,但你不沉迷于花哨的味道,日常沐浴时你只用中国上海产的老牌檀香皂;我知道你最喜欢大提琴和古琴的声音,你收藏了上百张马友友和管平湖的专辑,而听到二胡响起时你会不厚道地偷笑,你既成熟又粗俗,你在电子版等书里检索“骂道”二字,把后面跟着的脏话摘录下来,因为你觉得它们有诗歌的韵律,打仗的豪情,在床事中你会蹦出一两句,以为能助兴。

    你的神经兮兮和道貌岸然,是我爱上你之后的附加惊喜。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你的美貌和才华,但只有我能享受到对你的讨厌。现在我时常为自己的好运气而震撼,我原以为没有谁比我更倒霉,但其实天父最爱我,他让我在很早以前就遇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