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平的倾斜

    “小影，我都没有怎么看到你，你怎么就回去了？”路易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池影正将抽屉最底下那份合约找了出来。路易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撒娇，还有点委屈。

    池影道：“抱歉，我刚好有点事，而且你也很忙不是吗？你好好招待你的朋友吧，等你有空闲了，我们再见面。”

    “好吧，看在你送我的礼物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下次我会让你好好补偿回来的。”路易语气中带着暧昧。

    “好。”挂断电话，池影顿了片刻，才伸手去打开合约。

    合约签订的日期是十七年前，因为保存完好的关系，纸张还显得很新，并没有什么皱褶。事实上池影也很少打开它，只在认识字之后大概看了一遍。

    而现在，他看得很仔细。

    合约签订的条约也非常详细，整体来说，基本上都是约束池影的言行的，而对于另一方，则完全没有任何要求，有点像是一张卖身契，而且连合约终止的时间都没有规定，只写了等艾狄莱德订婚之后就算结束，但其中还有一条附加条件。

    ——需要获得艾狄莱德本人的许可。

    池影盯着那行字来回的看，看了好几遍后才确定，艾狄莱德说的确实是真的，如若他不肯的话，就算他结婚了，自己也不能离开。

    所以他说是给自己时间考虑，实际上是志在必得吗？

    或者他觉得，自己压根儿不可能会拒绝这种条件？

    对啊，除去名分之外，他能给的都给了，房子，金钱，性爱，甚至是孩子，以及孩子还享有继承权……这份承诺，真的是相当的重了，大概换成任何一个beta，都难以拒绝。

    “可我不要。”池影喃喃道，他在让自己坚定这个决定。

    因为他并没有完全坚定下来，他的心还是犹豫不决的，一半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可另一半理智告诉他这么做是正确的，甚至还在开导他，如若不想遇到今天这样的状况，他完全可以住得偏僻点，不跟别人社交。

    你不是卡蒂姆，你没有他那样张扬的性格，所以你绝不会被人那样议论辱骂。

    但真的是如此吗？另一半理智在辩驳。

    迄今为止，你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只是依靠合约在尽自己的职责，不也被人针对，被人看不起，被人侮辱吗？歧视不是从你决定做一个男人的性欲处理器开始就已经产生了吗？

    不，也不对，是从你出生就开始产生了。

    但你想要的真爱哪里那么容易找得到？离开了艾狄莱德，你这辈子都不会爱上其他人了，你再也不会遇到像他那么优秀的人，所以答应吧！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别人怎么看待你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可他的真正伴侣永远会是另一个人，他会用吻过你的嘴唇吻别人，会用抱过你的双臂抱别人，甚至……

    那不是早就知道的事了吗？难不成你还想独占他？你永远都不可能完全拥有他，所以能拥有一半，已经是最幸运的事了。

    ……

    脑子里乱糟糟的，两边开始吵了起来一样，天平左右倾斜，最终乱成了一团，池影还是无法做出任何决定，他就只能拖延下去。

    艾狄莱德也没有要尽快逼他下决定的意思，不知道是他并不着急，还是胜券在握。两个人简直像是在冷战一样，除了必要的交流之外，这段时间以来都没有身体上的触碰。

    而艾狄莱德恢复了跟乔舒亚的约会。

    其实路易成人礼的时候，赫尔曼家也来参加了，两个家族显然笃定了要联姻，所以走得极近。那次池影回来得早，没有碰上乔舒亚，本以为在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再碰到，谁知道艾狄莱德跟乔舒亚要去约会的时候，派克恰好生病了，所以卡尔让池影去开车。

    “送大少爷去约会地点，位置在这里。”卡尔递给他一张便签纸，“记得，一定不能迟到，最好能提前十分钟到达。还有，不能打扰大少爷和乔舒亚少爷的约会。”

    他严肃的警告着，似乎还觉得不放心，又瞪了一眼池影，“别起什么小心思，无论你再做什么样的小动作，这栋庄园未来的另一个主人只会是乔舒亚少爷，永远不可能是你！”

    “我知道了。”池影将纸条接了过来，先没展开看，而是往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想，他终于明白艾狄莱德为什么要把自己介绍给乔舒亚了，原来是让对方早做准备。他也终于明白乔舒亚对他的敌意为什么那么重，对于要抢他丈夫的人，乔舒亚所表现出来的言行，已经算是相当体面了。

    池影将车开出来的时候，艾狄莱德才从屋子里出来，他穿了一身西装，笔挺的衣服愈发衬得他整个人丰神如玉，高大俊朗，气质出尘不凡。卡尔为他打开了门，艾狄莱德钻进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怎么是你？”

    卡尔解释道：“派克生病了，所以换了池影送您过去。”

    艾狄莱德道：“我自己来开。”他想要起身，池影却已经输入好了路线，嘴角露出一点浅笑来，道：“大少爷，我来开吧，路线并不陌生，是吧？”

    艾狄莱德嘴唇紧抿，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启动车子，池影握着方向盘，将车辆安全平稳地驶出庄园，往城区外的地方驶去。他开车时如同他的性格一样不急不躁，但这次却不太一样，看到越来越熟悉的景致，心里却像被火烤一样。

    路线当然不陌生，因为他来过。

    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跟艾狄莱德来的，在他以为那次是在安排艾狄莱德跟某位名媛的约会时，却被告知，约会的对象就是他自己。

    满园的花，餐桌上也是花，窗台上也是花，去私密影厅的路上也都是花卉，那家餐厅有个他很喜欢的名字——小花园。

    而现在，变成了艾狄莱德和乔舒亚即将约会的场所。

    所以那一次，果然是在提前查探和演练吗？

    路程比去一般约会的地方要远一些，远离城区后，路边多了许多绿色，天色原本就阴沉，被树叶一挡，愈发觉得黑暗。车子里安安静静的，池影看似专注的盯着面前的道路，其实心里已经乱了。

    天平不可能永远架在平衡的地方，越是显得平稳，在某一方增加一点东西的时候，崩塌的就更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池影终于再次看到小花园的全貌。不得不说这里的选址确实很巧妙，大片的绿地，漂亮的花卉，新鲜的空气，以及良好的设施，确实是只有贵族才能消费得起的地方。

    在他们的车刚刚停下时，侍应生就来为艾狄莱德打开门，还拿了钥匙去替他们泊车。池影其实原本更想待在车子里，艾狄莱德却道：“进去。”

    你们约会，我进去算怎么回事？

    可他不能违背艾狄莱德的命令，所以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路边的花卉开得更繁茂，起了风，花朵也吹得一摇一摆的，一颗晚樱树上更是被吹散了无数的花瓣，池影张开手，接住了其中的一瓣。他们才走到内餐厅的门口，就听到了乔舒亚的声音，很兴奋的在叫艾狄莱德的名字。

    艾狄莱德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乔舒亚在撒娇，“想快点见到你，所以早早的就来了呀。”他看到了池影，稍稍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含着笑打了声招呼，又用遗憾的语气道：“我们订的是双人座怎么办？池影的话，干脆就让他在另一边用餐好不好？”

    艾狄莱德看了池影一眼，点了头，“好。”

    有侍应生请了他们进去，池影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般配的背影，看着乔舒亚挽住艾狄莱德的手臂，看着原本还有一段距离的两个人，最终亲密地靠在一起，然后入了里面。

    心里面的天平终于崩塌了。

    有另外的侍应生来请池影到另一边的时候，池影后退了一步，平静地道：“抱歉，我暂时还不想用餐，谢谢。”

    “啊。”侍应生有些迷惑，突然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脸，脸上露出一点恍然来，“您……您好像曾经光顾过……”

    “是吗？您可能认错人了，我还是第一次来。”池影又笑了笑，“何况我只是一个助理，并没有荣幸来这里用餐。”他再次道了谢，然后坚定不移的往外走去。

    侍应生满脸疑惑，“不可能啊，我记得很清楚，上次是一个很优秀的alpha带您来的……啊，马上要下雨了，您确定要离开吗？”他想追上去，但池影走得很快，等他追到门口的时候，池影已经快走出小花园的大门了。

    一路都是花朵的芬芳，但池影知道，这里不属于他。

    贵族、艾狄莱德、奥莱家族，都不属于他。

    他是低贱的，他是渺小的，可在他的心里，也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没有人能习惯被轻看，只是没有选择罢了。

    天色阴沉沉的，池影随便挑了个方向往前走，走了不到五十步，天空就开始飘下雨丝，接着越来越大，随着一声惊雷响起，春季第一场大雨落了下来，很快将他浑身都浇了个湿透。

    可他没有想过要返回去。

    继续沿着道路往前走，被打湿的头发垂下来，面前像张开了一张雨帘，模糊了他的视线。身体从火热到冰冷，凌乱的心绪却在平复重组，多年沉疴随着这场大雨洗去，池影像在获得新生。

    他开始真正在思索跟艾狄莱德彻底切割的方式，最终的选择便是落在合约中最后一条。

    ——如若身体受污与人苟合被发现，便将剥夺一切福利，逐出奥莱家族。

    而人选……

    池影下意识想到了路易，因为他跟路易有过真正的性爱关系，但很快他否决了这个念头。

    绝不能是路易，因为会给路易造成伤害。

    别的人……

    池影掏出口袋里的通讯器，通讯器能防水，即便是大雨如注，也无法将它损坏。池影按下通讯录，一双眼睛盯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最终在某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犹豫了几秒钟后，他按下了拨号键。

    拨通信号响了两声，男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池影，什么事？”

    池影张了张口，口中立刻品尝到了雨水的滋味，清新的，味道居然不坏，他盯着某处的一点，语气有些飘忽，“傅先生，你能不能……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