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篇【八】
这些时日,群玉去往灵犀寺的次数很多。 某一日上过香后,寻寻觅觅转回到廊中,打眼一看,竟然瞧见一个背影熟悉,压根不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云眉..... ——怎么会是他? 他从院外看向里面,有一段小而短的走廊,那里连接着离最近的出口。 地板上覆满了一层枝枯枝落叶,两侧蔓延丛生的花群无人修剪,长势野蛮极了,繁繁密密拥簇入廊中的栏杆上。 但在这一副枯败萧瑟的场景里,云眉踩在叶子上面,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快步而轻巧的踏过。 群玉远远注视着他一闪而逝的背影,从拐角处追出去,只来得及看见墙角最后一抹消失的青色衣角。 群玉跟在后面,看见那两个人相聚在廊中,后面便是一处佛堂的小口,他们靠得很近,只能看得见隐在花丛后的半身。 一个是云眉,另一个亦是青色身影…… 另一个……是谁? 是.....赵积吾? 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看到佛堂的一刹那,似乎又看到了在城主府里时,他透过发绿的柳枝望见的那一幕,表哥正对着云眉浅笑起来的脸庞。 那些消散不去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哽在喉口,让人心生怨毒,使群玉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他没转头,语句简直就是从牙齿里蹦出来似的,命令后面的侍女,:“我在这里等着,你出去叫人,把这对奸夫淫夫给我抓起来。” 侍女即使不放心一个怀孕的人在这里,但却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群玉掩在浓密的花丛后,手越捏越紧,不知何时混进手心里的花瓣被指甲碾得粉碎,徒留一些暗红粘稠的枝液,一点点顺着洁白的手腕滑落下去。 他强自忍耐着,等表哥赵积吾与云眉依依不舍的作别后。 留下云眉一人在墙边,并未离开,而是似乎抬头望着墙外,看了很久,也不知在看什么。 过了会儿,本来离开的赵积吾又出现了,他们两个并排进了最近的那个佛堂。 群玉等不及人过来,他抱着肚子犹豫了下,向那里走去。 …… 群玉走到已关上的佛堂门口,他站在那儿,已是面无表情。 纤长的眼睫黑如鸦羽,忽闪着落下盖住眼底。 破衣烂衫?或是当众偷情? 他几乎是难以抑制心里的恶意,急于看见他绝望崩溃的样子。这么多年,凭什么云眉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岂不是太不公平。 他一只手就推开了门。这门并未上锁。 然而佛堂内只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人,正背对群玉端端的站着。 群玉只茫然了一下,突然背后就被不知何处伸出的一只力大无穷的手,猛地把他推了进去。 咔—— 门霎时就被反锁住! 群玉绊倒在地上,连忙护住肚子,他顾不得疼痛,转头向外看去,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影快速闪过。 “云儿……” 赵积吾的气息从后一点点侵袭过来,他迷熏熏的轻唤着某一个人的名字,要靠近群玉,却被群玉一把推开。 群玉反射性弯下腰,护着自己的肚子,这时才万分感到后悔。因他的莽撞和失误,造成连自己也无法弥补的恶果。 他一只手捂住口鼻,压住要呕的感觉。 时隔一年不到,赵积吾的的气息对他而言已经算陌生的了,不知是药还是别的原因,这股气息甚至让怀孕的双儿觉得有些反胃,甚至感到极度的不安。 他抱着肚子不断向后退,已知道赵积吾被下了药,脸上通红一片,视线都是散的,他不断靠近群玉,想要来抓群玉的手。 “云儿……不要躲开我……” 群玉视线向周围不断搜寻,寻找可以保护自己的利器,但却无比绝望的发现,佛堂里除了几块破布,其余什么也没有。 赵积吾摇摇晃晃得走过来,强制的去抱住群玉,一个双儿的力气终究难抵一个力气大的正常男人,何况还是一个怀孕的双儿。 群玉极力顾着自己的肚子,叫道:“滚开!!”然而赵积吾却完全听不见,捂住了他的嘴,又抱上来,去撕群玉的衣服。 群玉终于感觉到彻骨的绝望,那种绝望铺天盖地的笼罩了他,有一瞬间……他甚至在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想这些,明明他..... 如果,今天就死在这里,侯爷他,曾答应过自己的事,还会再作数吗……还会么? 他总是听不清自己的心,如侯爷那样的人,心总是让人揣摩不透,总分不清侯爷到底是在看着他,还是透过他去看着别人。 他只是听父母之命嫁给这个人而已,只是一日日的揣摩这个人的想法,揣摩久了,比揣摩赵积吾还要久,不知不觉,就也忘了自己心里到底存着的是哪一个人,梦里曾出现的,到底是怎样一张脸。 他想起侯爷,想起某一日,他在雨中傍晚醒来,身边没有人,突然感觉到难受,便茫然地赤脚踩在走廊上,寻寻觅觅,也不知在找谁。 经过长长的廊道,便看见一个人半个身子都浸入了雨帘中,正在捡起一根从树上垂落的枝条,树叶掉了满地。 群玉一直看着他。 隔着滂沱的雨帘,灯光幽微,侯爷侧过脸来,他也看到了他。那双眼睛,在雨水中,像随时含着水珠,顷刻便能掉落下来。 他咬上了舌尖.....一声轰响,门被用力撞开,一群人闯了进来。 …… 朝璧走进来,所有人都跪着。 他第一眼看过去,却见群玉跪在地上的蒲团上,长发垂下来盖住他的面容,他侧着身,手放在微隆起的肚子上,捏着衣服,指骨已泛了白,眼见身上能见到的地方都起了一层冷汗,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狼狈。 他跪在那里,蜷缩着身子。 朝璧短暂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正君赵清待他坐下后,让大部分人都退下,只留下一小波心腹看守门外。 朝璧道:“毕竟有身孕,让他坐着回话吧。” 正君赵清也并未说不,一颔首,眸光落到地上跪着的人脸上,吩咐人坐下。 这时,朝璧才问道。 “怎么了?” 赵清低垂着目光,犹豫了一瞬,接着便道: “玉侧君,用心不纯,辜负了侯爷的恩宠。” 朝璧眸光微变,目光望向正君的脸。 正君表情不变,向他点了下头。 “奴才们搜出书信来,已有半年之久,而且,玉侧君身旁的婢女交待,前两月侍寝,玉侧君偷用了避子药……今日下午,抓到他与人私会于灵犀寺,肚子里的孩子,也有混淆皇室血脉之嫌。” 自古以来,混淆皇家血脉都是欺君的大罪,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株连后代。 不待朝璧出声,堂下坐着的人突的抬头道,“侯爷!妾并未与人私会!今日之事都是被人陷害!” 叫出陷害这两字,目光却直直盯向正君赵清,他明明身怀有孕,眉眼气势却秾艳锐利犹如一把刚开过锋的淬毒匕首。 在他锐利的视线下,赵清不紧不慢抿下一口茶,把茶杯放在桌上,他伸手抬了下:“把人叫进来。” 群玉身边的两个紧身伺候的婢女进来,跪下。 “求侯爷和正君恕罪,与人私传书信的事,侧君下了死令让奴婢们闭嘴,围者杖毙,避孕药……也是侧君吩咐要去买的。” 堂上正君喜怒不辨的审视着他。 群玉脑子一片空白,惊魂未定中,只怔怔的想,他竟然,接连被人算计。 “来人,”只听正君平淡无波的吩咐道,“把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奴才拉下去。” 在婢女逐渐远去的求救和怨恨声里,群玉不知道自己面孔煞白的不像话,忘了自己还正怀着孕。 他去看侯爷的脸,可侯爷也正看着他。 正君雍容端庄的坐在上面,厅外碧绿的池水波光荡漾,倒映在眼里。 今日真是大好的风光景色,正君穿着一身浅绿色的服饰,仪容静好,如同一切尽在掌握,无波无澜,十分安静的俯视他。 正君道:“今日的事,不该说的话,所有人都给我烂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