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黑暗降临

    黑暗笼罩着一切，就好像光明从未垂怜过这片土地。

    所有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边缘与边缘之间的界限越来越不明晰。爱神宫矗立在位于星云和树海的最深处的山顶之上，那里灯火通明，彻夜亮着火与星。

    塞西莉亚独自坐在花园的凉亭中，欣赏着火光下跳跃着的园林。爱神似乎格外偏爱葡萄和鲜花的存在，整座花园中遍布着密密缠绕的葡萄藤架和群芳争艳的各式花朵，馨香浓烈得甚至有些刺鼻。

    大概是祂特别钟爱美酒的缘故吧，她歪着头想，从前祂还是一名人类少年时，就格外喜欢待在梅鲁其亚庄园的酒窖里。受祂影响，连带着她都有些爱闻酒酿那醇厚芬芳的气息。

    爱神宫内没有设立钟表，她无从得知现在具体的时间。但日夜之分现在对她来说实际上也失去了作用，横竖她都是困在这永夜之中不见天日，像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儿一样将命运交由他人主宰了。

    她并不知道，安碧斯正坐在神殿中央，穷极所有的精神力量搜寻着她残留的蛛丝马迹。拉比亚斯不知使用了什么样的禁术，完全地屏蔽了祂的光明之力，不论在神界和人界中，那两人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毫无踪迹。

    祂早就指派了麾下的天使去星云深处追寻她的所在，然而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只有一丝微弱的希望还支撑着祂的意志，那就是祂的腕口那印刻的纹章之处，还完好无损地保存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动。

    这意味着塞西莉亚的生命安全没有受到威胁，起码，她还好端端地活着，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塞西莉亚……你不会有事的。

    我一定会找到你，在一切变得更糟之前。

    祂痛苦地闭上双眼，回想起拉比亚斯的种种过往，只觉得后背一丝寒意慢慢上涌。祂的力量来源于人类，因而格外依赖于他人的信仰。而祂刚刚复活，又无法通过信仰及时补充能量，这种力量随时有可能流失的无力感会更加促发祂的疯狂。

    如果祂控制不住自己的恶念，塞西莉亚该怎么办？

    她那么娇弱，根本无法反抗神明的意志，就像当初她无法反抗祂的行为一样。想到这里，安碧斯只觉得百孔穿心，她那哭泣的泪眼好像近在眼前一般，让祂无法专心去做其他任何事情。

    无所不能的神明，此刻却要寄希望于命运的指引。

    与此同时，塞西莉亚在花园中幽灵般的游荡着，却没有在这偌大的爱神殿里遇见哪怕半个人影。

    爱神的宫殿如此华丽而庞大，但却没有一位侍奉的天使，没有一名站岗的侍卫，空荡得好像一座穿越千年的遗迹。对比起光明神殿中三步一个侍女、十步一名下位天使的排场，她更加觉得奇怪起来。

    爱神并不是无人信仰的神明，正相反，由于祂能力的特殊性，几乎所有人类都信奉着祂的权柄。这样一名举足轻重的真神，却没有任何一名追随着祂的天使作为祂的从属，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她很想询问拉比亚斯关于祂身上的谜团的更多问题，从而获得更多可以帮助她逃离这里的线索，但祂故意避而不见，不知去向。

    说来也觉得好笑，差之毫厘就将受到侵害的明明是她，千方百计躲避逃离的却是施害者本尊。也许是她本能地感觉到，伤害她并非是拉比亚斯的本意，而是集腋成裘下崩溃的爆发吧。

    但见不到铺设这一切陷阱和牢笼的神明本人，破局的可能性也就无限地降低了。拉比亚斯并非一心置她于死地，抓住祂的弱点和心软的瞬间，也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也许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反而是主动去找到祂的踪迹。

    但……等等。

    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明明整座大厅内空无一人，但是一种始终被某种视线关注着的不自在感让她坐立不安。

    是拉比亚斯吗？祂在某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观察着自己的行动，好时刻监控她脱逃的可能性？

    塞西莉亚警觉地用眼角的余光在忽明忽灭的灯火中寻觅着拉比亚斯可能会躲藏的位置，但四周除了静止的空间、细微的虫鸣和微弱的香味，她再也感知不到其他的东西。

    黑暗无情地吞噬了光明所遗漏的这个世界，将灯光无法触及的地方统统划归入它的领地。

    她一步一步地退到围墙边，将背部紧贴着墙壁。谁也不能保证拉比亚斯什么时候会又陷入癫狂的情绪波动中，意图对她不利，保不齐就是下一个瞬间，她得时刻保持警惕才行。

    但塞西莉亚却忽略了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影子里，有什么细若蚊呐的声音正在作响，丝丝缕缕的纹路从那黑暗中探出了触角，将她的身形笼罩在一整块巨大的阴影之下。

    一声轻叹从她的背后响起，似乎有些疲惫和无奈，又有些久别重逢的欣喜。

    “真让人不省心啊，塞西莉亚。但是，总算找到你了。”

    一双力气大得根本不容抵抗的手从身后牢牢地扣住她的腰身，塞西莉亚还来不及做出相应的反应，就被拖入了她的影子之中。

    黑暗如潮水般将她吞没，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窒息的感觉让她面容扭曲起来，她不断地厮打着身旁的空气，试图找到可以攀爬或是支撑的支点，以逃离这未知的危险环境。

    但她很快发现，其实自己是可以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呼吸的，只是极端的紧张感和危机感让她一时无法适应。

    她既无法看到，也无法听到，在这里，五感似乎完全失去了它们应有的作用，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寂静。自己在哪里？是否有危险？是谁将她带到了这里？一切全都无法判断。

    冷静下来，塞西莉亚。她一边深呼吸一边告诫自己，再糟又能比在爱神宫中被拉比亚斯威胁着的境况糟糕到哪里去呢？那神秘的来客明明具有那样压倒性的力量，却没有伤害她，说明也许并没有恶意。

    自己应该想办法弄清他或她的来意，再加以反应。但在如此不利的境况之中贸然暴露自己实在是太不明智，她一时有些一筹莫展，如果不是这般不见天日的视觉条件，她也许不至于这么被动。

    “好久不见。”

    沉哑的声音骤然响起，塞西莉亚感知到这声音源自自己的身后，立刻调转了身形，强装镇定地面对着声源的方向。

    是谁？这声音如此熟悉……

    黑暗和恐惧干扰了她的思维能力，她迟钝地回忆着，一边忌惮那未知的来者，一边无意识地后退着。是谁？究竟是谁？

    祂——

    只需要一滴露珠落下的力量，就能在湖心激起一圈震荡的波纹。

    记忆冲破暂时尘封的深井，酸涩的泪意止不住地泛起。她好像在这一刻失去了语言的功能，只知道不停地无声啜泣着，直到那有些冰冷的臂膀将她圈在怀里。

    “……你怎么哭了？拉比亚斯伤害你了吗？还是祂对你说了什么？”

    柯瑞尔从阴影中显出身形来，塞西莉亚立刻一把扑进了祂的怀里。祂有些手足无措地擦拭着怀中少女的脸颊，但那不断落下的泪珠好像永远也流不尽似的，不管祂如何将它们一遍遍地沥干，它们仍然会争先恐后地濡湿她的面庞。

    塞西莉亚用力地摇着头，把整个脑袋都埋进祂的怀里，贪恋着祂久违的气息。

    那鸢尾草和松木的味道让她安心极了，满满的安全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将全身松弛下来，由于突然的脱力而几乎趔趄在地。

    柯瑞尔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瓜，七上八下的心情终于微微回落下来。一路上祂都在担心已经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焦急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直接掀翻整座宫殿，掘地三尺也要将她寻回。

    但目前来看，塞西莉亚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并没有受到太多的苛待，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来自己来得还算及时。

    祂以为自己已经心灰意冷，对于任何她的事情都再也不愿意涉及，赌气般地不再关注她的一切。

    但当安碧斯带着严肃而焦急的神情站在祂的神殿之外，告诉祂塞西莉亚被爱神掳走的那一刹那，祂的心好像被万箭穿心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自己根本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想念啊。

    见到她孤零零的倩影的那一刻，柯瑞尔心里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恨，爱。不解，疑问。孤独，梦境。疲惫，希望，背弃。

    全都不重要了。

    祂默默地想，去他的吧，这复杂的、纷乱的世界从来没有向祂展现过善意，既然祂唯一想要的宝物现在就在眼前，那么其余的一切又跟祂有什么关系？

    柯瑞尔收紧了双臂，抱着她的身体，带她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