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捕捉

    塞西莉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她浑浑噩噩地窝在橱柜和窗帘所围坳成的一方角落中，心乱如麻。

    安碧斯带着微笑让她不要再继续旁听下去，但语气中是不容违逆的强硬，而哥哥失魂落魄地站立在阴影中，好像失去了维持一切的力量，只能勉强地催促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安碧斯大人所指的那些“过去”、“能力”、“教训”之类的词代表着怎样黑暗的秘密？她不敢细想，一种可能一脚踏错便凌空下落的恐惧感攫住了她的心神。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塞西莉亚心急如焚地揪着床单，直到门口传来喀哒的一声脆响，拉比亚斯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地走了进来。

    塞西莉亚蹭地窜到他的身边，惊愕地发现他的唇角渗出一丝深红色的血迹。

    “哥哥……！你怎么受伤了？”她掏出手帕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着，拉比亚斯无所谓地随手抹去那些顺着下巴滑落的血滴，反手攥住塞西莉亚的手腕，低声说：“没事。只是强行解开禁制，受到了一定的反噬而已。塞西莉亚，我本来还想再争取一段时间，直到我恢复所有力量再带你一起离开。但现在看来，我可能要提前行动了。”

    “我们要去哪里？”塞西莉亚迷惑地看着他，不明就里。

    “不用担心。塞西莉亚，你在我的神殿里会很安全，很快乐的，我们可以永远待在一起，不用担心有任何人来打搅。你只需要看着我就好，剩下的一切，我都会为你做到。”

    拉比亚斯的眼睛突然闪烁起了一阵绚丽的粉红色光芒。

    接触到那光芒的一瞬间，塞西莉亚仿佛被海妖蛊惑了，她的神智逐渐受到强烈的迷幻感的侵蚀，无法再使用理智去理解刚刚那段话中任何一个字词的含义，只是机械地点着头，无意识的牵起了他的手。

    得偿所愿的一瞬间，拉比亚斯的心情剧烈的起伏了一下。他欣喜若狂地握住她的手背，虔诚地印下一吻，将她轻轻地公主抱起，催动传送法阵离开了梅鲁其亚庄园。

    他留下的阻隔罩不能维持太久，只须一两天左右就会破裂消失，光明神也会在阻隔罩消失的一瞬间有所察觉。毕竟他不是主力量型的神明，在这种能力上稍有欠缺。

    不过一天的时间足够他将她带至星云深处，并且永远地保护起来。到那时候，就算是光明神又能如何呢？她将和他永恒地结合在一起，直到彼此生命的尽头为止。

    拉比亚斯优哉游哉地靠卧在神殿的一根罗马柱上，眼神仿佛黏在了沉睡在他神床中央的少女身上。她似乎正构建着一个美梦，一边甜美地微笑一边均匀地呼吸着。她的梦里会不会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呢？拉比亚斯的心脏抽疼了一下，一股酸涩的感受弥漫开来。

    如果他能再快些，再快些，在她的成人礼之前赶回梅鲁其亚庄园，是不是就拥有了挽回的可能？

    可他不是时间之神，也没有翻转时空、扭转乾坤的能力。他只能祈求塞西莉亚的心中还为他保留了一块柔软的空间，让他还有机会重新取得她的芳心。

    但安碧斯的眼神和话语重又回响在他的脑海之中，祂站在光明朝向那一面的台阶之上，辉光从祂的背后投向地面，将祂映衬得圣洁无尘。

    祂悲悯地注视着他，好像观察着一只试图反抗命运的蝼蚁。尽管祂也许是出于私心才故意用那样的尖刻话语一字一句地戳刺他的情绪，但祂并没有说错，他的一切都早已泥泞不堪，肮脏可憎。

    爱……他自嘲地念着自己的神号，这种扭曲的力量，就是所谓的爱吗？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欲望和情色的具现化吧。但命运给了他一次重新拥有真正的爱的机会，终于可以让他得以自己做出选择。

    那么，他决不会再错失这最后的恩赐。

    塞西莉亚睁开双眼，眼前浮华的镂空式装饰檐和金粉所漆饰的壁画墙让她的思维空转了一瞬。

    她迅速地判断着自己目前的情势，头痛欲裂的感觉让她有些思考困难。自己唯一还记得的，只有拉比亚斯那双眼睛，以及它所散发出的绚丽光芒。

    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身处何处，拉比亚斯这么做的原因，以及自己是否会有危险。

    对于最后一个问题，塞西莉亚虽没有必然的把握，但仍然隐隐觉得他应该不会伤害自己，至少现在不会。

    她小心翼翼地环视着整座宫殿，这里的布置和光明神殿有些相似，同样浮夸的史诗壁画，绘制着某位神明的……情爱史？她震惊地辨认着那些或躺或卧，或站或坐，但无一例外都赤裸着全身和某位神明交欢着的女子们，她们看起来是那么欢愉而放荡，壁画细腻的笔触和写实性的表现方式让她看得脸红心跳，心神荡漾。

    这都是……什么场景啊！

    塞西莉亚拍了拍自己羞红滚烫的双颊，再也不忍直视那些春宫图一般的画作。

    不过，这让她心中了然了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大概率是在一座暂时还不明身份的神明所属的神殿之中。但结合拉比亚斯所述的信仰，以及这淫靡坦荡的壁画，她几乎可以确定这里就是爱神宫。

    她蹑手蹑脚地挪下床，躲藏在一个视野很宽广，但又可以遮蔽身形的小角落中，在视线范围内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拉比亚斯的身影，让她微微舒了一口气。

    还好，她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哥哥，对于那些她未曾了解过的往事，她既感到好奇，又觉得恐惧。

    但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让她觉得，他所有疯狂的行为的原因，就隐藏在那些她所忽略、他所隐藏的过往之中。

    他信仰爱神的原因，会不会也和这些旧事有关？会不会也和安碧斯大人的态度有关？她默默地将这些事串联在一起，逐条分析着其中的关联。在极端情况中还能克制情绪，保持冷静，并找到解决的方法，一直是她最大的优点。

    塞西莉亚深吸一口气，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乖乖地坐在神床之上。

    她很清楚自己是没有单凭自己的力量逃离神殿的可能性的。神殿通常都坐落在神界之中，想要离开神界，只有通过位于人神界交接之处的各个教廷。但她既不清楚爱神宫具体的位置距离最近的神廷有多远，也不清楚用这孱弱的凡人身躯逃到那里需要多久。

    最稳妥的权宜之计，就只有暂时待在哥哥的身边，稳住他的情绪，等待安碧斯大人的救援，自己才有趁其不备逃脱这里的机会。

    她默默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包括那张让她面红耳赤的壁画。

    当她重新用一种审慎的态度去观察它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那画中的神明，拥有着一头美丽得好像用熔化的黄金所浇筑的金发，和一双琥珀所嵌的眼瞳，祂在画中低垂着高贵的头颅，让塞西莉亚无法判断祂的全貌。

    但……这样的相貌，她曾见过的，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的心中浮现出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猜想，一个似乎离经叛道，然而又契合细节的真相。那种恐惧所产生的警告感又在心腔隆隆作响，让她不要再继续深入了，真实只会让她受伤。

    但太晚了。

    她无可救药地陷入了怀疑和自责之中。如果她早点意识到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里暗藏的银色细线，将所有她曾认为无关紧要的细节都串联起来，拉比亚斯也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一双有力的臂膀突然环住了她的肩膀，用手指遮住了她的眼睛。

    “塞西，不要看，很脏。”

    拉比亚斯的声音似乎还像从前那么轻快愉悦，总是带着一股贵族少年特有的目空一切的、骄傲自信的气息，从前正是这样释放着快乐信号的气息，安抚了悲伤低落的塞西莉亚，也同样，欺瞒了她。

    看吧。塞西莉亚。是你的愚蠢，和你的盲目，才导致了这种局面的发生。塞西莉亚扯起一个难看的微笑，看起来更像是哭笑不得的模样，而非她想传达的安心笑容。

    他，现在应该称作，“祂”了，缓缓地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紧紧地让她的面庞贴着祂的胸腔，同时默然无声地倾听着祂身体里传出的，来自心脏深处的鼓鸣。

    明明是有力得甚至让她感受到了脉动感的心跳声，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祂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流逝的错觉。

    如果曾在深秋的时节流连过种满梧桐的街道，就能体验这种仿佛终末般的萧瑟凄凉之感，满地的落叶和欻欻作响的风声，让人好像已经身处寒冷的冬日一般冷寂。

    塞西莉亚徒劳地伸手去捕捉着什么，但终是握得一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