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幻城之末路狂草（十）

    “唔……”游稚沉吟片刻，坚定地说，“走，约好了的。”

    “那不就行了？”168号说道，“有时候结果并不重要，只要你享受了过程，没有遗憾就好。”

    游稚一笑置之，总觉得168号有着超越人类认知的智慧，也不知道他所说的AI社会来自于哪里，或许并不是地球产物，游稚曾经问过他，但168号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罢了，英雄不问出处，游稚安慰自己，这家伙虽然有时候欠扁了点，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挺有意思的，并且似乎一直在进行机器学习，不断更新聊天算法，对时下的热门词汇了如指掌，倒不失为一个闲聊伙伴。

    或许是因为远离城市，郊外的天空更加通透，星星比酒店顶上看到的更多，游稚洗完澡出来，搬了个躺椅在窗户前找北斗七星，不过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找到，大概这并不是以地球为背景的星球，于是只好作罢。临睡之前，他一一检查床头柜里的物件，本想着找个闹钟也不错，结果只发现满满两柜子的情趣用品，各式各样的花纹、香味，令他俊脸通红，程澍则笑着替他关上了柜门，两人相拥而眠。

    之后就这样走走停停了将近一个月，他们晒黑了一些，头发也长长了一些，虽然风尘仆仆，但眼神干净明亮，充满对生的向往。离开市郊后，并不是每晚都能找到空置的房子，他们便择地扎营，轮流守夜。野外与地球上不太一样，尚未发现溪流水源，也没有想象中的豺狼虎豹，就连蚊虫都没遇上半只。大部分时候是大晴天，偶尔下一场大雨，很快就停，不影响赶路。

    算起来已经向南走了三百公里，按理说早就应该走出了那座城市的边缘，然而却没有遇见任何防护墙，也没有见到任何机器人与人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四人，彼此之间毫无隔阂，肆无忌惮地吐槽机器人政权，讲故事，革命友谊得到空前升华。

    游稚还终于找到机会问丞帛那晚的后续，那天他与程澍回到房间后，丞帛壮着熊胆说出自己暗恋流漓长达三年的苦情史，流漓听的泪流满面，最后亲了亲丞帛的脸颊，登时令丞帛的酒醒了一半。之后的相处中，两人也只是牵手拥抱亲吻，像极了朴素的高中校园恋爱。

    在徒步南下的第三十七天，游稚等人终于碰见了人类同胞，当时已近黄昏，先头兵流漓发现一处居民区，正准备叫同伴们找间房洗澡睡觉，就被从窗口中伸出的无数个枪口热烈欢迎了一番。

    “报上你的身份！”居民区中的最高处传来扩音器喊话，听声音像是个少年，“人类，机器人，还是生化人？”

    “我我我、我是人类！”流漓扯着嗓门大喊，祈祷着能引起不远处的丞帛的注意，“我没有武器！只是想在这里住一晚上！”

    一阵窸窣的声响后，为首的人喊话撤掉了防守，过了几分钟，各栋别墅中走出来几十个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少年，模样清秀。丞帛等人也跑了过来，看见眼前的阵势纷纷吓了一跳，警惕地举起激光炮，营地里的人也表情不善地举起枪，形势再次胶着起来。

    “我们一共四个人，都是人类！”流漓着急地大喊，“我们没有恶意！大家一起收枪吧？”

    流漓示意丞帛放下武器，丞帛将信将疑地收了激光炮，对方也诚意十足地照做，刚才喊话的人走了过来，游稚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那人长得和初照人一模一样。

    “你们好，我叫照人，叫我阿照就行。”初照人伸出右手，笑容甜美可爱，“几位怎么称呼？”

    四人小分队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又简单交代了自己的来历，接着便被照人请进了这个人类基地的临时司令部。因为看过太多丧尸片，虽然初照人的出现让游稚倍感亲切，但他总担心这个基地会吞并他们的粮食，再把他们派出去卖命趟雷，因此在交谈的过程中一直不苟言笑，从照人的发言中寻找漏洞。

    丞帛与流漓都不是有心计的人，也不会绕弯子，出来一个月第一次见到同胞，激动地直接把老底都交了。而照人似乎也是个实诚的人，表情相当诚恳地介绍了一下基地的大致情况。

    照人在这个世界里比游稚大五岁，在参加拍卖会的时候被一个边远贵族购买回家，在主人的领地生活了五年。营地里的大多数人都是那片领地上的人宠，在迁徙的过程中又接纳了好几个逃命的人类，教他们射击格斗，以求自保。

    “你们迁徙做什么？”游稚问道，“你们的主……机器人允许你们出来？”

    “看来你们完全不了解目前的情况，”照人笑着说，“他们的主人大部分都逝去了。”

    “逝去？”游稚捕捉到这个在口语中并不常用的词，疑惑道，“什么意思？”

    “身体还在，但是意识没了。”照人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很快又调整好情绪，“你们从拍卖会过来，应该看见了不少吧。”

    “嗯，丧尸嘛。”流漓点点头应和，“西边也受到波及了？”

    “是的，有几名西疆贵族去参加拍卖会，逃回来的时候就开始攻击留在领地里的智械，”照人神情严肃地说，“大部分贵族与平民都毫无防备，所以在见面的一瞬间便被摧毁了意识。我们的成员尝试过从枢的数据库里恢复主人的意识，然而就连备份都被摧毁，他们彻底变成一块只知杀戮的废铁。不过他们并不会攻击人类，对于我们来说是绝境中最好的消息了。”

    “等等，你说你们的成员可以访问枢的服务器？”游稚一脸震惊道，“谁教你们的？”

    “你们是新人，难怪对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了解。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边吃边聊？”照人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游稚以眼神询问组员们，半个月朝夕相处下来，彼此之间已经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照人先领着游稚等人看了看他们的食品仓库，里面囤积的食物足够几百人吃上半年，基地里有专门负责寻找食物的组员，他们带来了主人家的车，将负重运输工作变得轻松简单。

    游稚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世界的人比现实世界中要单纯的多，哪怕刚认识不久，都能毫无顾忌地攀谈交心。在过来寻找流漓之前，丞帛将四车食物藏在树林中的一个山洞里，如果要离开基地，倒也不至于没有口粮。

    到餐厅后，正值饭点，教堂改造的大食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这个世界的教堂供奉的并不是游稚所熟知的佛祖或者耶稣，而是科技。不过那块奇形怪状的雕塑已经被抬走扔在一旁，神台被改造成了简易厨房，做一些蔬菜沙拉和煎牛排之类的食物。兵荒马乱的年代，信仰变得一文不值，人类永恒的主题便是生存，然后才是生活。

    “这是新朋友们？”正在煎牛排的男人笑着说，声音与人类略有不同，硬要说的话就是少了点人的生气。

    “机器人？”程澍敏感地问道，下手虚抓，然而激光炮早已留在照人的司令部里。

    “唉唉，别打架！他是我的爱人！”照人赶紧拉开程澍，拦在两人中间，“我忘了提前和你们说了，他叫见月，是五年前从拍卖会上将我买走的西疆贵族，也是我的主人。”

    自从看清男人的脸后，游稚便有一股雷得外焦里嫩的感觉，心想这个作者实在是太变态了，竟然把一对现实中的双胞胎写成不同种族的恋人，以此满足其不为人知的兽欲，简直击碎了他的三观。不过照人只将他一脸被喂屎的表情当作是无法理解种族鸿沟的震惊，于是笑着解释道：“听起来就像个笑话吧？但是我爱他。”

    “我也爱你，宝贝。还有，我不是你的主人，我现在只有一个身份，就是你的爱人。”披着初见月的皮的贵族笑着说，游稚竟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幸福的情绪。

    顶着如山的疑问，以游稚为队长的小分队成员们大眼瞪小眼地取了食物，与照人坐在一桌。照人在基地的人缘非常好，所有进进出出的人都会和他打招呼。直到每个人都找到座位坐下以后，照人才边吃边说了一些西边的事。

    话说西疆位于大陆的最西边，占地面积足有整块大陆的三分之一，人口却不足总人数的五分之一。虽然幅员辽阔，但土壤条件良莠不齐，有极度干燥的沙漠地带，也有四季如春的雨林地区。以游稚的认知，这片巨大的区域就像是从塔克拉玛干沙漠到云南的跨度，有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也有寸草不生的荒地，尽管对于高度发展的机器人来说都没有太大差别。

    见月是管理西疆的贵族之一，管辖范围主要在西南部，那里土壤肥沃，气候宜人。其领地内有数个庄园，为大陆各地提供鲜花与蔬菜，利润自然比不上把持商业、朝政的顶尖贵族们，但自给自足是完全没问题的。

    正因为远离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少了枢中管理者日复一日的洗脑训话，整块西疆的土地上民风淳朴，人类与智械的关系十分融洽，大多数家庭甚至不会以主仆相称，像照人与见月这样坠入爱河的更是相当常见。有些机器人甚至会将自己的运行机制说给人宠听，虽然星球上大力推行无纸化，但仍然有纸质书籍贩卖，只是人类无权独自购买。为了满足爱人的需求，西疆大部分机器人家里都有书房，里面的书架放满了各类书籍，人类可以随时翻阅。

    而像见月这样的主人更是可遇而不可求，除了拥有整个西疆最大的书库外，甚至还会给照人共享高级机器人才有权限获取的资料，比如古大陆历史，计算机技术，现当代城市规划建设等。照人便是在见月的帮助下博览群书，对整个大陆的形势了如指掌。因为见月算是西疆的贵族头子，所以其手下纷纷效仿，几年下来，西南地区的人类基本上都学了一两种特殊技能，黑客技术便是其中之一。总的来说，西疆绝对算是这个世界里最适合人类生活的地方。

    “那个……病毒是不是你们制作的？”游稚试探地问照人，“我不是想刨根问底，只是有些好奇，毕竟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像你们那儿一样。”

    “不能说是我们的人，唔……告诉你们也无妨。”照人直截了当地说，“虽然学了几年，但我们的人的确没有能力做出这种大杀器来。其实我们也一直在尝试制作这种病毒，但是能接触到的资料都太少了，我们全力做出的木马也只能控制环卫型智械和哨兵的行为模式，而且不能超过半小时，否则就会被枢注意到。不过……”

    众人的被激起好奇心，不由自主朝照人靠去，满脸期待。照人喝了口水，继续说：“一个月前，我们突然收到枢中眼线传来的一份资料，起初我们以为是某段程序碎片，经由服务器处理后，机器竟莫名崩溃，我们当时猜测可能眼线的身份已经暴露，枢对数据做了手脚以警告我们，直到突变事件发生后，枢无暇顾及西疆，我们才能继续偷偷研究那块数据晶片。结果没想到竟然就是现在这份病毒的初始版。”

    “什么？！”游稚震惊到拍桌，“你是说病毒是枢开发的？”

    众人被游稚吓了一跳，丞帛、流漓等人完全是电脑盲，根本听不懂照人的话，而程澍的表情令人猜不透，不知在想些什么。

    照人：“或许枢是想惩罚西疆的智械，但是……这次的事情显然不是我们的人造成的，根据IT部门的分析，最新的病毒变种非常凶猛，智械在被受感染的机器触碰的一瞬间就会被强行植入病毒，安全等级低的智械还极有可能被超波传输感染，这绝对不是枢的手笔，而且我也不认为枢有如此的创造力……”

    游稚捻着不存在的须，边思考边说：“难道枢里也有人在偷学？唔……不管怎样，这对于人类来说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不过，见月，你们就这么出现在外界，不怕被攻击吗？”

    见月洒脱地笑了笑，说：“四处躲藏就能偏安一隅了吗？我比较喜欢主动出击，而且，照人他们也在开发补丁，我相信我们能挺下去。”

    照人握住见月的手，说：“嗯，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听见照人发自内心的话，游稚心中一动，在枢里的时候，机器人们都看不起人类，认为他们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发情的动物，尽管机器人也被设定为可以进行性行为，并且能通过仿生系统实现快感。越是顶级的机器人就越是像人，在身体素质方面更是比人类要好得多，因此常有听说人类被机器人活活做死，精尽人亡。

    尽管如此，大多数少年依旧希望能被贵族购买，至少在吃穿用度上比普通平民要好上几个档次，只是普遍寿命并不算太长，颇有股“消耗品”的意思。

    之后照人又简单聊了聊疫情的扩散情况，虽然机器人出品的新闻都说疫情控制在拍卖会场所在的城市，但实际上整座大陆都受到了波及，除了枢以外，所有大城市全部沦陷，反倒不如一些远郊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