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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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如意的第一念头是可笑,她打量着这个半大的少年,也不知道他几岁了。其实看他的眉眼轮廓,依稀能找到聂同泽的影子。聂同泽那么年轻的时候,已经是多久以前了?那时候他们都还在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家族间是世交,就算没有正式见过面,也都知道彼此的名字。那年他还真的很年轻,就算面上再老成,还是有藏不住的飞扬跋扈的青春色彩,意气风发又雄心勃勃。如果不是一定要做夫妻,她也是很愿意能和这样的人认识交往,只有过一段,都做彼此的过往就可以了。说不定,这还会成为她日后灵感的一部分。 薛如意很少会细想,她是不是真的讨厌聂同泽?可是如果当年定下的对象不是他,换成任何一个人,她又能不能那么顺利的和对方达成协议,还能一心的追求她的艺术殿堂吗? 已经是这般年纪了,却还生出这种感慨。薛如意走了神,直到面前的人又叫了一声“母亲”,她才重新找回了注意力。 她又重新看了一眼这个少年,的确是个很挺拔的小伙子,精神面貌都很好。谁能想到这样,世事无常,最疼的大儿子半点都没遗传到父亲的面貌和手段,却是这个令所有人都不齿的存在,仅仅是那么一丝神韵,也够让人堵心。 对自身的矜贵,她也不想和这么个私生子在同一个空间里持续的交谈,只是继续走下楼,不过是放低了声音,“你拿什么照顾他,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聂之鹤不紧不慢的跟在她后面,“我知道您的顾虑,其实我在英国一直都是独自生活,已经习惯了照顾自己和身边的人。哥哥现在的情况,他是绝对不愿意离开家的,母亲您也不能一直守在这里。” 薛如意担心的又何尝不是这个,如果聂慎童真的能有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心智和能力,她完全不需要担心,悲伤总会过去的。可聂慎童偏偏,他太不同于常人了,即便有万贯家财,恐怕他都不知道怎么用。 聂之鹤随她一起到楼下的客厅,着重道:“您已经安排好了家里的一切,有您的帮助,我会和管家一起把家里打点好,母亲您有时间可以随时来看哥哥。如果您不方便,愿意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我也可以主动告知您。” 他话说的不卑不亢,又滴水不漏,薛如意即便心里膈应他一时间也找不到错处,她也不由道:“还读书吗?” “照国内的制度,高三还有一学期就可以毕业。”聂之鹤说到这里微微动容,“英国的高中制是两年,之后可以直接升入大学。我已经提交了申请,这学期就会回国。就算哥哥再不喜欢看到我,可怎么样也有个人陪在他身边。” 他又道:“我已经成年,有照顾自己,也有看护别人的能力。大学我也会在国内读完,这期间我会在公司学习,这也是爷爷的意思。” 薛如意不能国内国外两边跑,对聂慎童即便担心,始终也是有心无力。她再不喜也知道聂之鹤是老爷子培养的继承人,他早晚要回来聂家。 她也已经老了,这次聂同泽的丧事真的忙坏了她,薛如意再去看这个少年,眼中的意味已经有了些改变。 母女俩又在家里呆了好些天,这几天薛如意颇有些观察聂之鹤的意思,看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能力处理家里的琐事。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先是繁复的转学手续,聂之鹤只靠自己就全部办完了,家长方面要助理出面,他往英国跑了一趟,再回来读哪所学校也都是他自己安排的。薛如意都忍不住去打听了一下他的成绩,是真的相当优异。助理陪他去了一趟学校,言语间也有些感叹,原来他在英国一直都是勤工俭学,课余时间都是自己打工赚生活费,这次回去就看着他把餐馆的工作服交还,住的地方也不是很尽人意。估计说给谁听也不能信,这其实是聂家二少爷。 就算知道聂同泽生前多偏心,薛如意也不禁觉得讽刺。他是真的把聂慎童宠成了王子,对另一个,也是真视如草芥。 聂同泽的遗嘱宣读的那天,聂慎童也不甚在意,他只是随着薛如意她们一起聚在客厅里,然后就怔怔的盯着那张沙发发呆。 根本就没什么悬念,聂同泽一早就做好了规划,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儿子,属于他名下的资产大部分早就转为了聂慎童的名字,剩下的不能动的,那就是公司的股份,还有新西兰的新公司。聂氏集团还是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也有其他的股东坐镇,聂慎童只担任公司董事,不用参与公司管理,其他能分到的还是一点都不会少。 父亲终究把什么都给了他,他的配偶,养女,亲生的小儿子,却连提都没有提及。遗嘱里满满的都是聂慎童的名字,可就连这样的安排聂同泽都不放心,涉及到儿子的事就要亲力亲为。如果他能少一分操心,现在他已经从新西兰回来了。或者,都已经带自己去看霍比特人了。 一直都是认定爸爸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现在爸爸都走了,他又觉得要这些有什么用? 聂慎童还是浑浑噩噩,律师走了也不知道。反正所有人眼里,他现在就是很有钱了,特别有钱,他想干什么都可以。 薛如意早就放弃了配偶所得,心里更不在意,她去注意聂之鹤的脸色,竟是没什么变化,还客气的一起送律师出门,询问新西兰的公司能不能找专人打理,那毕竟是父亲的心血……对比一下不闻不问的聂慎童,这个什么都没分到的竟然更负责。 不愧是老爷子教出来的,很有处事风范。 薛如意已经动了回加拿大的念头,可韩思唤并不想离开,每天里最多的时间就是在楼上陪聂慎童,哪怕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她就是想确认聂慎童的平安。 天气已经越发的暖和了,四月份过去,聂慎童才恍惚的记起来,他的生日都过了。爸爸不在,根本没人记得他生日。 他只顾沉溺在自己的悲伤中,家里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也管不了。聂之鹤好像隔三差五的都在眼前出现,他也不去想他为什么还没回英国?韩思唤也在,他也不清楚人为什么还没走?他看到的,看不到的,处处都是聂同泽的影子。男人明明还在,隔一会就会来安抚他,“不生气了好不好,爸爸在。” 终日的水米不进,聂慎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光滑柔嫩的脸颊都凹陷了下去,手臂干瘦的像一截枯木,青筋都浮在皮肤上,一道道的狰狞。原本的睡衣是穿的正好,现在都空荡荡的,几乎没个人形。其他人看着心急,却根本劝不了,医生也来过了,给他打营养针。聂慎童勉强能看一眼,是静脉注射。爸爸要是还在,怎么会让他们用针扎自己,他是最怕疼的。 这天韩思唤照常去房间陪护,可房间里却是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被子是被掀起一块。韩思唤吓坏了,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窗户,急的往外跑,找人就问,“有没有看到哥哥?” 正看到放学回来的聂之鹤,他只朝着楼上看一眼,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韩思唤才终于定下心,慢慢往楼下走。 客厅里很安静,一切的摆设都还没变过。聂慎童是下楼来了,仔细一看,他就蜷缩在那张沙发上,闭着眼睛是睡熟了。韩思唤不清楚,可看聂之鹤的样子,却是无比严峻。 他走到沙发边,伸手触了触聂慎童的脸,似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才弯下腰,稳稳的把人抱了起来。 聂慎童感觉像浮在了一片云端上似的,他陷在这个臂弯里,像每次他偷跑下来吃冰激凌,他赖在地上不肯起来,都是爸爸来抱他。他侧了侧身子,蹭在那人的胸膛上,无比眷恋,“爸爸。” 那人顿了顿,就又把他放了下去,为他把被子盖好。 出了房间,韩思唤才道:“哥哥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一直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还是替他约心理治疗师。” 聂之鹤却是哂笑,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随后才问:“哥哥愿意跟你去加拿大吗?” 韩思唤也挫败的垂下眼,无奈的摇摇头。 聂之鹤话说的明白,“这里是爸爸住过的,哥哥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如果姐姐你不放心,不如也搬过来,我们可以一起陪着哥哥。” 这就让韩思唤犯起了难,聂之鹤看她神色,似乎挺有遗憾,“你和母亲都离不开创作,为了照顾哥哥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如果能把工作室都搬回国就好了。” 韩思唤唇边泛起苦笑,这谈何容易。 晚饭还是照常的由保姆给聂慎童送到楼上去,可等了又等,餐盘送下来,几乎就没动过,也就喝了几口汤,聊胜于无。 临睡前聂之鹤特意送了一杯热牛奶上去,也不管聂慎童多么的排斥他,一脸关切,“哥哥,喝了牛奶再睡。” 聂慎童连讨厌他的心都分不出来,“滚开。” 聂之鹤也不急,“我看爸爸都是给你送过牛奶的,我也不知道,原来哥哥不喜欢。” 他这样说,却让聂慎童眼里又泛了水光,之前都是爸爸做的,他有什么资格说爸爸的举动是错的。 又赌气又难过,接了牛奶就一饮而尽,差点呛到自己,这一下厌恶之心又泛上来了,“滚出去。” 聂之鹤漆黑的双眸直直盯着他浸过牛奶的唇瓣,满足之情溢出一角,握着杯子就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