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

    闻曦心中一喜赶紧上前；“汪汪！你真的在这，吓死我了……你怎么不理我！”

    这一声呼唤似乎才到汪立琦耳朵里，只见他周身一颤，缓慢的转过头，望向闻曦。

    闻曦还有点微喘，但看到汪立琦的脸时，呼吸差点窒住。汪立琦两眼通红，连白眼珠都是红的，还有他的嘴角和颧骨，红中带紫，是被打过的伤痕，他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汪立琦，像只被拔光羽毛的飞鸟，奄奄一息，满眼绝望的站在悬崖边上。

    “汪汪……”闻曦难过的看着他，缓缓向他走去。

    汪立琦没阻止他，只垂着红肿的眼皮回过头，继续扒着围栏向外看。

    闻曦走过去拉了拉他，张口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他小心翼翼道；“老师就是嘴欠，你别往心里去，我……我刚听高三的学长说，她还被自己带的毕业班学生打过呢，就是因为嘴太欠了，你把她的话放心上才是着了她的道。”

    汪立琦没说话，继续往向远方，他的头发衣服被风吹的抖动，把他的沉默对比的像块石头。

    “赵政嘉裕天天惹祸，但他还好好的待在学校全是拖了他爸爸的福，他爸爸没少讨好校领导，送卡送礼一样不少，他们也不是针对你……”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闻曦长这么大也没多少安慰人的经验，现在他表面冷静，其实心里已经麻了爪，越想安慰，说出口的话越断断续续，没头没脑，只能默默祈祷汪立琦别再抱着栏杆了。

    “走吧，咱们下楼，”闻曦嘴巴嗓子都干的冒烟，他拉着汪立琦的胳膊，可怜巴巴的把他往回牵。

    汪立琦一直没说话，也不肯随着他动。

    “你在这站着也解决不了问题，”闻曦急的冲口而出；“我和你的家人朋友看了害怕，不了解事情的不在乎，看热闹的还希望你跳下去，你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跟我下去吧，你不用说话我替你跟你爸爸解释，告诉他给老师送点礼，不行就转学，都不是大事，你别想不开。”

    “我没事……”汪立琦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简直不像他的本音。

    “你回去吧，快上课了，我没事，”汪立琦重复。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谢谢你……”

    “谢我就跟我下去！”

    “还有赵政嘉裕，其实高一的时候我都不怎么喜欢他，不过后来……发现他人不错，”说到这，汪立琦歪着嘴角笑了一下，接着可能是因为疼，他表情痛苦的收回了笑容；“你眼光挺好。”

    “你也不错啊……我求你了，你跟我下楼吧，快上课了，”闻曦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袖不松手，心里更害怕了。如果汪立琦对着他一顿抱头痛哭还好，不管什么情绪发泄出来就能好一半，怕就怕阴阳怪气要哭不笑的，看着好像很冷静，其实里面已经一片荒无。

    “你回去吧……”汪立琦低下头，看着楼下的空地；“我在等会儿……让我冷静冷静。”

    “不行！！”闻曦急了；“你不下去我也不下去！汪汪我知道你现在过的苦，现在都高二了，你再坚持一下，在坚持一年半！上了大学就自由了！谁都管不了你，以你的成绩去a市没问题，我和赵政嘉裕也考到a市，到时候咱们三个还能经常见面！”

    “我经常见你们俩干什么，”汪立琦苦笑了一声；“看你们给我塞狗粮？我不去，我已经……坚持了一年半了，太难了。”

    “以后去社会上肯定还有更难的时候，现在熬不过去，以后真遇见了坎怎么办呢，就当是人生演练了，”闻曦使出自己全部家底去安慰汪立琦，就差把自己前世的事情说出来了。

    “活着太难了……”汪立琦长长的一叹气，跟个老人一样；“每次我以为我做到了最好，可在他们眼里……永远是不够，永远是我没有努力，我妈身体不好，一直说是被我气的，我在家连大气都不敢喘，初中的时候还好，每次考试出成绩都是我最轻松的时候，到了高中就没办法了……我他妈变得一无是处，我就是个废物……每次我回家都要在家门口站一会儿，想想今天有没有犯错，要避免说什么话，不为得到他们的夸奖，就希望他们能少说我几句让我安静安静，这些话说出去别人可能以为我学习多差，可我他妈在2中！全年级排班按照成绩走，我在2班！！可在他们嘴里就什么都不是……”

    汪立琦垂下头，痛苦的闭上眼睛，闻曦看着他，心里也难受，可家长是人家的，他也不好骂出口，只能努力安慰汪立琦。

    “要不……你跟他们谈谈，你也跟我们住在出租屋里吧，三室两厅你也见过，住个你没问题。”

    “然后呢？”汪立琦再次睁开眼，里面浸着点泪；“我不能住一辈子，我在外面待多久，最后也要回那个家……一想到我最终要回去……就感觉窒息，而且我旷课一周，学校肯定也待不下去了……”

    “找校领导吃饭送礼！”

    “他们不懂这些……”汪立琦就像个悲伤的摇头机器，来回地摇着头；“这些我也提过，他们总说没这个必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事情办不成，他们又来骂我……一想到我这辈子没法摆脱他们，我就什么都不想干了……知道吗，旷课的那几天，是我最快乐的几天。”

    闻曦彻底没办法了，他几乎被汪立琦说服了，这样的原生家庭环境，闻曦光听就要崩溃了，他实在想不出解决方法，甚至被汪立琦带的心里也阴云密布的想哭了。

    “我如果想活下去……必须得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思想发生转换，如果我想活的话……”汪立琦默默的说。

    “这次实在不行就听老师的话转学！到时候去新学校你这个成绩肯定能考第一，情况肯定就能好转！”

    “没用，我爸妈只认2中，他们宁愿我死在这也不想我走……他们觉得只有在这里上学才能考上a大……”

    闻曦再次无语了，这样的偏执的家长就是在往死里逼汪立琦。

    “肯定会有什么事发生转换的，只要活着就肯定有！”闻曦连连说道；“你现在已经够倒霉了，今天以后肯定能否极泰来的！”

    汪立琦听到这笑了一声，看了看闻曦；“你怎么哭了？”

    “被你吓的！不想我哭就跟我回去……”

    汪立琦很遗憾地看着他，驴唇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知道吗，在我爸妈的眼里，2班往后的学生，他们都瞧不起，如果让他们知道你是5班的人，会不让我跟你说话。”

    “他们心里都有毛病！需要去看医生！！”闻曦忍不住骂了出来；“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只把你当成工具使用，你不能听他们的，你要抗争！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抗争，他们也不会这样变本加厉地压榨你！今天你回去就跟她们大吵一架，反正他们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怕什么！豁出去了！”

    汪立琦若有所思，没有回答，只是表情变得悲伤。

    闻曦下意识的觉得也许是自己说太重了；“当然我这是下下策啊……”

    “不，”汪立琦回答；“我用过……然后被打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觉得……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汪汪……”闻曦满心悲伤的看着他，很想把他搂在怀里安慰，可胳膊还没抬起来，就听见有人喊他。

    “闻曦————！”

    是赵政嘉裕，他喊得很大声，还声嘶力竭的，跟被门挤了一样。

    “走！跟我找找他去！”闻曦二话不说，拉上汪立琦就往门口走。

    汪立琦浑身僵硬，磕磕绊绊的跟着他走了两步，在他们看见赵政嘉裕时，汪立琦就死活不往前走了。

    “哎哟……闻曦！！汪立琦！！帮帮我啊！！”

    此时的赵政嘉裕，正夹在两扇门之间，他最近身体疯长，肌肉也鼓了不少，本以为自己能顺利挤进去，结果竟卡在了中间，进不去出不来，难受的他嗷嗷直叫。

    “怎么回事？怎么卡住了！？”闻曦看赵政嘉裕上半身趴在房顶的地上，下半身还卡在门那边，赶紧过去扶他。

    “哎哟不知道啊……动不了了……你快帮我拽这个门！”

    闻曦一刻不敢耽误，伸着一双薄薄的手去拉门，想给赵政嘉裕腾出更多的空间。

    “哎哟……”赵政嘉裕惨叫着继续往外爬，边爬还边骂；“你妈的……汪立琦你就看我热闹不来帮我是吧！等会儿卡死你！！妈的……不是为了追你谁会被卡住……”

    汪立琦被他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逗乐了，又见闻曦弓着背在卖力气，就也跟着上前拉门。

    两人的力气更大些，赵政嘉裕终于觉得能呼吸了，蜥蜴一样艰难爬了出来。

    闻曦来的时候挂掉了三颗扣子外加脸上一点血痕，赵政嘉裕的衣摆直接被刮破，肚子后背也多了几条血道子，衣服裤子也脏了不少。

    “你赔我衣服！”赵政嘉裕撅着嘴跟汪立琦说；“破校服我就买了这么一件。”

    汪立琦点点头，可能是刚看完赵政嘉裕出的洋相，他脸色看着好了点，也有了些许笑影。

    “那傻逼老师你别管，我跟我哥们儿联系了，一放学就用黑麻袋把她套上，拖小巷子里一顿打，就是欠打！”赵政嘉裕一脸的江湖痞气，要为汪立琦出头；“你爸的话你去解决吧，解决不了就跟你班主任同一个待遇，我看他俩都欠打。”

    “不……”汪立琦刚要说话，门那边又传来一阵声音。

    “汪立琦！！”一个成年男人忽然挤到了门缝处，他戴着眼镜，满脸的凶神恶煞，眼神直勾勾的看向汪立琦；“你给我开门！！妈的成天跟坏学生鬼混！怪不得学习越来越差！！你给我开门别逼我当别人面打你！！”

    汪立琦脸一下子就僵了，身体开始不住的发抖，眼睛也没敢看这个男人，只是盯着他的脚面一眨不眨。

    “快点！！李老师还在等你呢！！我和你妈把所有心血都放在你身上你就这样报答我！？他妈的快开门！不然我就进去了！！”成年男人说着就要往里挤，他实在是情绪太激动，原本只能容下未成年的门缝硬是被他挤进来半个身子，然后他一声惨叫，也被卡住了……

    汪立琦看他进来了，慌忙后退一步，呼吸开始急促，闻曦想去安慰他，可这个男人惨叫声也太大了，叫他们赶紧给拉门不然就没法呼吸了。

    赵政嘉裕眼疾手快，赶紧上去拉门，闻曦没办法，也只能暂时把汪立琦放在一边过去帮忙。

    汪立琦看着他们三个忙成一团，自己却在无声的后退，恐惧像是黑暗慢慢笼罩了他，平时遭受的谩骂忽然间都想了起来。

    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等自己回去，只有可怕的事情等着自己，不会好转的……

    生活只有压迫感……

    闻曦用尽了吃奶的劲儿，拉门拉的面红耳赤，可这个成年男人的惨叫声只有增长没有衰减。

    “叔叔……要不你别进来了！你出去吧！”闻曦咬着牙说。

    “也行，你们把他弄出来！汪……汪立琦！你不许再走了！你给我回来！你要是再敢往前走我就打死你！回来！！”

    成年男人忽然停止了惨叫，而是扯着嗓子叫骂。

    闻曦一阵寒战，他回过头看向汪立琦，只见他已经走到了房顶边缘，正迈着腿跨坐在了扶手上。

    “汪立琦！！你干什么！快下来！！！”闻曦松了手，发疯似的往汪立琦的方向跑。

    汪立琦看向他，眼神表情都有些呆滞，但很快他露出一点笑容，是轻松的，解脱了的那种。

    “谢谢你，闻曦。”

    然后一歪身子，他整个人消失在了房顶边缘。

    闻曦一跃而上，抓住了他的校服袖子，可为时已晚，他根本拉不住下坠的汪立琦，还被他带的整个上半身也探出了房顶，就在他双脚离地失去重心的同时，赵政嘉裕一把抓住了闻曦的腰，大吼一声将他拖了回来。

    二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闻曦的手上还抓着半个校服袖子，是汪立琦的。

    闻曦瘫坐在地上，身后是那个中年男人哀嚎般的哭叫，这声音凄惨瘆人，让他全身酸软，站都站不起来，也不敢往下看，他恍惚中好像听见了一声闷闷的坠地声，那声音像他的心脏在爆炸，飞溅的血浆化作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闻曦大脑一片空白，跟被火车碾过一样混乱不堪，他糊涂着想，这么个鲜活的人，刚才还跟自己聊天，现在就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了……

    赵政嘉裕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往下看，愣了大概有几秒钟，他声音颤抖的说；“快……快打电话！叫120！他在三楼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