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击的准备
艾德的家，位于城镇靠北的居住区。这儿的居民建筑普遍大而相隔远，中间有开着白色小花的夏日灌木分割，彰显了每位住户的地位。 安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属于艾德的那栋房子，他在过去的一段时间中经常在这周围遛凯尔斯，或是被凯尔斯摁在地上。 他停在了艾德家门口，一层肉眼不可见、只能通过意识来感知的安保用魔法结界笼罩着这栋三层的白色建筑，让安有些犹豫。 安想了想事情的紧急性，便抵着自己的舌头，硬着头皮朝里走去。 舌尖上带着凹凸不平的质感，那是他的法师给他留下的魔纹烙印。他在心中念了三遍“凯犹”，然后他没有感受到任何阻拦的走进了庭院，站在门前。 艾德的门没关死，一推就开了，一道黑色的身影飞速扑了出来，以安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袭击了他。 灾狩挥舞着自己的小爪子，带着好奇的挠着安的鞋子。 看到来者是熟人，灾狩完全没有为难安，稍作指引的让安往里走，自己则继续守在门后。 送了一口气的青年骑士，走在熟悉的客厅里，有些意外的看到了乱七八糟的客厅。艾德似乎在客厅里翻找过什么，不少书籍、被凯尔斯叠好的衣物四处散落着，家具也都被挪过了位置。 他往艾德的书房走去，他在餐厅里看到了一摞佣兵工会外带食物的盘子，看样子是没有出门也没空做饭，一直在让佣兵们帮他带食物。 凯尔斯不在以后，艾德的生活似乎变成一团糟了。 推开书房的门，安看到了艾德，他十分憔悴，胡子也长出了不少，看上去像是没怎么休息的样子。 艾德眼都没有抬起来看安，他随意指了指自己面前桌子上的一个角落，安注意到那里有一个金属圆柱体，边缘不断在灯光下浮现着流动的蓝色纹路。 “用舌头舔一下。把唾液弄上去。”艾德的嗓音有一丝暗哑，快速的说完之后便不再言语。 现在已经是凯尔斯消失——不，被虏走之后的第三天下午，身为格拉城最有名的前佣兵，这无疑是一件大事。佣兵工会、战神殿、城市守卫都出动进行了搜索，但是目前还没有任何结果。 因为涉及带有攻击性的召唤生物以及空间断层，怀疑有心怀不轨的魔法师潜伏在城市里，而格拉城并没有独立的魔法师工会，只有几位小法师作为驻城代表法师。佣兵工会正准备向最近的魔法师工会申请支援，希望能够以艾德作为中心组建法师探查队，以防这种情况继续在城市出现。 但是艾德拒绝了。 经过一番不为人知的沟通后，最近的魔法师工会表示会派出三位中级法师来协助，在他们到达之前，格拉城的驻城法师们不允许提前行动。 这是耐人玩味的情况。 安看着像是随时会昏睡过去的艾德，叹了一口气。他拿起那金属圆柱体，发现这沉甸甸的东西似乎没有特殊的标识，他无从下手。 艾德：“舔哪里都行。” 安点点头，伸出舌尖蹭了一下金属柱的中端。 他瞬间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要烧起来了，好在这炽热转瞬即逝，像是安的错觉。金属圆柱体飞速变化着，它的金属表面开始融化、流动，飞速的褪去，变成了一个完全透明的容器，其中装着正在冒气泡的透明液体。安还来得及仔细看，下一秒黑色、蓝色便染上了所有的液体，这圆柱形的器具像是深邃的黑夜一般。 “这是？”安从未见过只需要一点唾液就会产生反应的魔法器具，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你不需要知道。”艾德起身，将安手中的那管幽黑的液体拿走，转头往书房深处的楼梯走去。 “你为什么拒绝了魔法师工会的援助？你是可以搭建远程传送点的吧？”安在艾德身影消失之前，赶紧问了一句。 艾德停住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安，然后继续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楼梯上。 “我不信任他们。” 艾德的家，是许多年轻法师梦寐以求的。 足够大的第一层已经具备生活需要的所有功能，厨房、餐厅、客厅、一个不大不小的后院、三个可以住人的房间、一个宽敞的浴室，以及独立的书房。 那书房内有着通往二楼的楼梯，从这里开始就是艾德的魔法工坊。 整个二楼都充斥着魔法的气息，处处是流淌着古怪魔力流动的仪器，有许多装着生物类施法材料的透明罐子。 靠着墙壁的是一排排书架，上面有不少都是书籍封印着魔法生物，甚至自身就是魔法生物。它们中的任意一本若是被普通人捡到，就会因为接触到常人无法驾驭的禁忌知识，而导致人生走向毁灭。 空气中魔力浓度最高的区域，被划出来做了一个魔药种植温室，用魔法模拟着各种极端生长环境，十分危险的魔法植物就在里面生长着。 艾德大步流星走着，他的身体十分疲劳，精神却依然在暴走，无数的思绪充斥着他的大脑。 他没有在中间停留，而是继续往上。 这让大部分法师都能看着流口水的魔法工坊之上，还有一层。 顶层本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阁楼，在艾德八年前买下这栋房子之后，就对它进行了改装。 现在，这里是一个占星台。 此刻正是黄昏，天空笼罩在红烟般的云里，天边有一丝昏黑的夜色。 尽管从外部看过来，这占星台是一个半圆形的白色封闭房间，而实际上从内部看，墙壁是透明的。 远处的风景和高处的天空都尽收眼底。 艾德站在房间中央，他把那装着液体的圆柱体往地上扔去。 一接触到地板，圆柱体的表面就如同泡沫一般消失了，蓝黑色的液体溅了一地。 那液体如同有生命一般，它犹如在呼吸似的起伏了几次，然后一瞬间蔓延开来。 黑色、蓝色犹如涟漪一般扩散开来，将整个地板都染成了同样的颜色，然后朝着天穹继续污染，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压抑、密闭的黑夜。 如深渊一般的夜，在这不大的半圆形房间里流淌着，让人发狂。 艾德不为所动，他跺了跺脚，这片黑夜便震了震。 他开始唱歌，常人听不懂的古代语连串的从他的嘴里溢出，那是古老的咒词，发音十分古怪，透露出一种悠远而渺茫的气息。 随着艾德的咏唱，黑夜中出现了星星。 它们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而来，很快就连成了片来到艾德的面前，一时黑夜变成了繁盛的星空。 “呀，让我来猜猜看。”一个声音在星空下响起。 艾德顺着声音看去，看到在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黑袍男子，他面对着一个桌子，上面摆着透明的水晶球，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占卜师。 “凯尔斯被抓走了。”艾德走到桌子面前去，往下坐。在他坐下这个动作产生的瞬间，他的背后便出现了椅子。 “哎呀，你真是没趣。”黑袍男子摆了摆手，他语调上扬，“那不用猜了，是战神殿那群野狗做的。” “我没想到他们能完全阻隔我的魔法。我找不到他。”艾德眼神锐利的看着黑袍男子，仿佛是他把凯尔斯藏了起来一般。 黑袍男子笑着，但是说的话却比艾德的眼神还尖锐：“你不该小看战神殿，那毕竟是涉及了主神的势力，是长期安稳的生活让你麻木了吗？” 艾德没说话，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握紧了手掌。 艾德：“找不到，所有的探测魔法都试过了。” 黑袍男子漫不经心的玩着自己的指甲，“找不到下落就不能逼战神殿交人哦？” “他们彻底断绝了探测的可能。时间、空间、命运，所有的领域里，凯尔斯后续下落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黑袍男子愣了一下，“哟，战神殿现在能耐这么大了啊？” 他的眼睛咕噜咕噜转着，阴影下的脸庞看不清，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基于他们阻断了所有探测魔法，我把格拉城直接完全扫描了一遍，既然他们想中断魔法反应，那我就找到完全没有魔法反应的建筑。”艾德的眼睛干涩，“理论上，不可能存在没有魔法反应的东西。” 黑袍男子吃惊的看着艾德。 “但是没找到。”艾德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多次提到这个结果了。 “战神从来不精通这种事情，这听上去像是.....” “谎言女神。”艾德捂住了脸，他十分无力，“或者魔法女神，但是智慧之光不会做这种事。” “怪不得，你本来是想用星光的力量，来拔除谎言的神术吧？”黑袍男子兴高采烈的说，他的嘴角高高扬起，“做不到的。涉及的范围太大了，他们一定是有备而来，我离得太远无法处理哦？” 艾德的眼神暗了暗。 黑袍男子笑了笑，他双手挡在胸前做护卫状，“别这么凶嘛，并不是非得我才能改变局势。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给你指条路吧。 “我也没想到谎言会参与这件事，这下可麻烦了呢，要是爱之双子知道战神和谎言搞在一起会不会生气呢？” “爱神？”艾德抬起了头。 “爱神哟。”黑袍男子点了点头。 “想办法借助爱神的力量，最好能直接到爱神殿的中心神厅里去，如果你足够幸运的话，也许会发现爱神殿的辛秘哦。”黑袍男子眯着眼。 艾德知道，黑袍男子不会把话说得太详细，他努力想看清黑袍男子的表情，却只觉得越看越模糊，应该是太累了。 艾德：“爱神的力量？” “呵呵，爱神的力量。” “天底下但凡涉及战神的事情，又有什么是爱神无法为你指引的呢？” 黑袍男子笑得开怀。 ………………………… 艾德离开了占星台，在二楼的一处椅子上坐了许久。 虽然已经有了大概的头绪——那就是如黑袍男子说的那般，前往爱神殿去寻求爱神的帮助，但是艾德并不能这样做。 这涉及魔法女神的立场问题，身为神明，魔法女神司掌着理智、解析世界万物、利用法则的力量。 魔法的本质在于“仪式”，魔法师们使用矿物、魔力结晶、幻想生物的遗骸等材料作为施法的载体，佐以形式各异的咒语，搭建出“仪式”。“仪式”的目的往往是多种多样的，有时是借助自然元素的力量创造能源实体，如向前投射巨大的火球；有时则是请求上位生物的帮助，如与深渊中的扭曲生物签订契约，让它跨越半个大陆诅咒某人，而施法者则为它献上祭品。 在古老的时代，“仪式”本是神明赐予的，无需理解为何而做，只需要知道这样做能够有何种效果。而魔法女神则将如何构造“仪式”的知识尽可能多的教给了人类，以至于越来越多的非凡力量能够被人类使用，魔法师们甚至还在研究可能存在的、未知的仪式形式。 未知被探索，自然被解析，神明的恩赐也可被分析，这就造成了渎神之罪。 在过去的神战中，许多神明曾经下达了围剿魔法女神信徒的指令，在此之后魔法女神便用火焰与闪电摧毁了自己所有的神殿，躲入了星空中，百年不见踪迹。 直到“回归”带来的魔力浪潮席卷人类，魔法女神才再度出现，她降下了恩赐。那是承载着“仪式”知识的神物，将现存仪式的使用方法与原理一并交给了人类们，魔法女神将这些知识与思考方式，冠以自己的名：“魔法”。 魔法在“回归”中拯救了人类，但是在许多其他神明的信徒中都被作为冒犯神明的证据。 一个不成型的规矩开始被众人遵守：可以使用魔法来保卫城邦，但是魔法女神的神殿不可与其他神殿建立在同一个城内，魔法师也不允许进入其他神殿。 好在魔法女神本就无意建立自己的神殿，她的神谕与神恩作为知识，存在每一位魔法师的头脑中，生生不息。于是法师们与其他神明的信徒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巨大的摩擦。 在百年的演化中，许多在魔法的道路上止步不前、也缺乏指引的法师们，开始寻求捷径。他们既掌握着魔法女神的知识，也向另一个神殿效忠，只使用一位神明的神术，承神之恩，为神带来迷途的羔羊。他们会帮助信徒们解读神谕，参与各种神诞日的仪式准备工作。 虽然可悲，但是这对于许多野路子法师来说，是最好的出路。虽然放弃了对真相的探索，但是这样走下去，最起码也能够在一个体系下走到还不错的位置上，成为可靠的法师。 而艾德是特例中的特例。